12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急转直下,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绵绵细雨下个不停。
恰逢期中考试,宋佳禾忙得不可开交,而明面上的那位“合租室友”也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相约烧烤店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忙碌的人抛之脑后了。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了周四,一周又要接近尾声了。
今天的晚修也是这周最后一次晚修,宋佳禾本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情走进了教室,一路的泥泞使得宋佳禾长的拖地长裙被迫打湿,粘腻又轻薄的布料贴在腿上,头顶的风扇往这一转,寒意便会透过肌肤渗入踝骨,刺得宋佳禾浑身难受。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潮湿的凉气顺着窗缝潜入教室,让教室内本就不高的温度雪上加霜。
宋佳禾只穿了一条单薄的长裙,潮湿的衣襟紧贴她的身侧,冷空气犹如连绵不尽的浪涛,要是真在讲台上坐一晚,明天保不定会生病。
湿冷加重,宋佳禾抬起微温的掌心环抱住了双臂,未干的裙摆上满是水汽,阴冷旋绕在宋佳禾的脚下。
怕冷的人抵不住狡猾的寒意,宋佳禾从讲桌旁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假借巡查躲避头顶的冷风。
她一路漫不经意的晃悠,大部分学生都在认真的复习,准备明天的考试,也有几个趁着晚修偷懒看闲书的学生,宋佳禾轻敲桌面以示提醒。
一切都点到为止。
转眼间,宋佳禾走到了靠窗那列,眼睛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蒋娇娇身上,自打上次的谈话结束后,宋佳禾心里便对她多了一份惦念。
那孩子正奋笔誊写,见状,宋佳禾悬在半空的心也终感踏实了,平直的嘴角略微上扬,宋佳禾背着手静悄悄地朝蒋娇娇靠近。
上一秒还在欣慰蒋娇娇重新调整好状态的人在看清她手中白纸的内容时,笑容刹那间荡然无存。
本该被数字或单词填满的草稿纸上沾染了五彩斑斓的颜料,整张纸被天马行空的线条勾勒填充,画面活泼灵动,与平日里安静朴素的形象大有不同。
宋佳禾敛起细长的眉,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比起恨铁不成钢的着急和惋惜,宋佳禾更多的是同情与心疼。
她没有选择严肃的说教,更没有没收这副充满灵气的画作,她戳了戳少女的肩膀,正潜心创作的人猛然将头一瞥,在看见宋佳禾的那一刻,眼下因欢愉而升起的光芒通通化作恐惧与愕然。
宋佳禾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怯懦、顺从又压抑的自己。
那时的她孤立无援,宋佳禾深知这样的恐惧与苦闷是何等难受,因此,她想尽可能的为蒋娇娇遮风挡雨,保护她那颗脆弱又柔软的心。
“老...老师...”一向乖巧的学生无措又结巴,蒋娇娇下意识用手挡住纸面,水光莹亮的瞳眸不安的震颤着。
“画的得很好。”宋佳禾打断了她,为缓解对方的紧张,宋佳禾又弯起了好看的桃花眼,勾起一抹真挚的笑:“我是认真的!”
对方紧绷的腰板微微放松,消瘦而青涩的面颊尽显茫然。
宋佳禾举目抬头,窗外的雨势终于转小,夜风混着雨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清香缓缓飘来,清新的凉风扫走了一天的疲惫,旋即,她低下了头,望向那张迷惘木然的脸:“你是不是有些累?”
“什么?”蒋娇娇歪着头不明白宋佳禾的意图。
宋佳禾蹲下身,侧过蒋娇娇的耳畔:“要不要出去吹吹风?”
话音刚落,晚自习的休息铃恰巧打响,教室里瞬间哄闹声四起,憋了一节课的孩子们开始释放他们的天性,宋佳禾不再给蒋娇娇任何犹豫的机会,直接拉起了她的手往教室的门外走去。
避开了人多眼杂,宋佳禾把蒋娇娇带到了拐角处的楼梯口。
风从楼道处的窗口钻了进来,时而还携几滴清凉的水雾。
宋佳禾落在肩上的卷发被微风吹起,缕缕发丝如海浪在空中飘摇:“我和你说过吧,有困难可以来找我的。”
暗黄色的灯光下,蒋娇娇垂下的肩一抖一抖,她双手捂着脸,呜咽声从指缝间流出:“老师,你为什么不责怪我不务正业?”
宋佳禾轻柔的掌心附在蒋娇娇颤动而纤弱的脊背上,心里胀满酸苦,她侧眸斜睨着蒋娇娇随抽泣抖动的发丝,宋佳禾微微哽咽的说道:“比起你不务正业在自习课上画画这个行为,背后的原因更重要,不是吗?”
而后,是不再掩饰和忍耐的嚎啕大哭。
蒋娇娇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扑进宋佳禾的怀里,泪水滴在宋佳禾的肩颈上,冰冰凉凉像深冬的雪花。
“老师你是第一个这样关心我的人。”怀里的女孩带着哭腔呢喃道。
宋佳禾素来嘴笨,她泯着唇,能给的也只有无声的拥抱。
寂静的楼道里,唯有女孩抽抽搭搭的啜泣在无尽的回荡,蒋娇娇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语道:“我父母都以事业为重,从小我的身边就只有保姆,可我爸妈对保姆又很挑剔,没有哪一任保姆陪伴我超过一年,而且,因为是雇佣关系,那些保姆除了衣食问题,其他皆不会过问。”
她顿了顿,少顷,再度补充道:“没有人关心过我的内心世界。”
听到这里,宋佳禾搂抱着女孩的臂弯又收紧了些,心下骤生怜意,说话时声色中藏着难以察觉的微弱鼻音:“所以画画就成了你唯一的慰藉?”
女孩的抽泣渐渐停止,冷静过后,蒋娇娇抬起头,与宋佳禾拉开了些间距,小巧的双眸哭肿成了两颗大核桃。
她迟缓的点了点头,大哭过后的嗓音略有沙哑:“是的,我从前以为只要我考好了他们就会多关心我一点,可这些年来,他们从未因为成绩好而夸赞过我,更没关心过我的生活,我常年一个人独居,一开始我不过以画画打发时间而已,慢慢地,不管是学习上的压力还是生活中的苦闷我都习惯用画画来宣泄,它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宋佳禾点点头表示理解,可她仍旧不明白蒋娇娇今天的行为,身为学习委员她向来遵守校规,于是宋佳禾又问:“既然你是一个人住回家应该有很多自由的时间来作画,那为什么还要在上课的时候画画,更何况这几天正值期中考试,大家都在加油复习呢!”
蒋娇娇面露难色,泪水再次染湿眼眶:“因为我爸妈看见了家长群里的成绩单,最近所有科目的成绩都下滑的很严重,他们觉得有必要找我谈谈,于是前几天他们双双放下工作回了一趟家。”
蒋娇娇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流下,可,事与愿违,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又一次泣不成声,蒋娇娇一边抹着泪水,一边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他们很少回家,更别提专程因为我而回家,那天我光想到可以一家人团聚就觉得无比幸福,即便他们回来是为了教育我或者数落我,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自己越叛逆越差劲他们才会关心我。”
宋佳禾用手背替蒋娇娇擦拭脸上的泪水,心里五味杂陈:“我那天在办公室里答应过你,我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父母,特别是你默写作弊这件事,这次你上课画画我也会替你保守秘密,我会留足够的时间给你缓冲,让你调整状态,但是,至于成绩单,把它发到家长群上是各科老师的义务,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要伤害你,其他老师也一样。”
没有人比宋佳禾更能理解被父母拿着成绩施压的痛苦和郁闷,可自己的负责恰又伤害了学生,这也是她讨厌教师这个职业最大的原因------要看着万千个孩子走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老路,承受自己过去的痛苦。
那段晦暗的记忆会一次又一次的下沉过后再被翻起,学生在受苦,她也在受苦,学生在疼痛,她也在疼痛,就好比结痂好的伤疤被一次又一次的按压,血丝渗出一遍又一遍,伤口永远都无法痊愈。
她翕嘴欲语却又瞬间被无力感笼罩,宋佳禾越过蒋娇娇望向窗外,任由冷涩的凉风划过眼角,让咸涩的不适在眼中扩散。
静默中蒋娇娇扯着黯哑的嗓子开口道:“老师这是你的工作我理解,让我难过的从头到尾都是我父母的态度,他们一直都知道我喜欢画画,但是,我的父母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也不曾倾听我的声音,他们固执己见地一度认为画画有害我的学习,从前是这样,现在则更是变本加厉地坚持这种想法,在他们眼中我就应该时时刻刻的学习,为学业付出一切,牺牲一切,就像他们忠诚于事业一样。”
水液在眼眶中堆积,蒋娇娇抬起臂膀,袖口擦过眼角,湿热在衣料上蔓延:“那天晚上,我的母亲二话不说就把我所有的画纸都撕碎了,我的父亲紧随其后把我所有的画笔和颜料都扔进了垃圾桶,于是,我们大吵了一架,如果不能画画,对我来说就像把嗓子毒哑了不能说话。”
语毕,蒋娇娇深吸一口气,嘴角往上一拉,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当然,我在自习课上画画一部分原因是害怕在家画画万一被父母发现,另一个原因确实是我不想学习,如果考的差可以得到他们的关心和爱,那我宁愿考差一些。”
一双湿润红肿的眼睛淬着寒意投向宋佳禾,像一把利刃刺中她的心脏,她咬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宋佳禾这才发现,自己从未改变过,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的懦弱,曾经的她不敢违背父母的意愿,因此,这么多年来,她既没做成自己喜欢的事,也没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而如今,就连下半辈子的幸福也要岌岌可危了。
难道真的要和不爱的人共度一生吗?
宋佳禾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宋佳禾很佩服蒋娇娇的勇气,尽管她认为蒋娇娇的想法杀敌一百自损一千,得不偿失。
为了最大程度减少蒋娇娇这样的想法带来的伤害,宋佳禾愿意不留余力的为其尽一份绵薄之力。
彼时,上课铃已然打响,宋佳禾一把拉过蒋娇娇,而后,朝廊道走去:“画纸和画笔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给你买,以后我允许你在课余的时间画画,但是,如果画画影响了你的学习,我就要没收回来。”
他们穿梭在人海中,蒋娇娇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月色洒在宋佳禾的身上散发着梦幻的柔光,宋佳禾仿若下凡人间的愿望女神。
蒋娇娇即便干练懂事,但也是个脸皮薄的人,平白无故地接受老师这样的好意,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眼见要走到班级门口了,蒋娇娇却停下了脚步,她松开宋佳禾的手,先是诚挚的鞠了一躬,随后,开口道:“老师谢谢您的好意,您愿意这样关心我,我已经很感谢您了,其他的我拿了会心有愧疚的。”
说罢,便兀自走进了班里。
空留宋佳禾一人站在门口独自愣神。
还是走点支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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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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