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门内寂静无音，唯有远处孩提的嬉闹声隐约可闻。

长久的无言沉寂使他无端的感到恐慌，陆承宇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他弯起的嘴角抽了抽，想说的话因退堂鼓欲言又止。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映在地板上的残阳余光逐渐淡去，万籁俱寂，房门内终于传来了动静：“我会去的。”

轻浅的声音穿过厚重的木门落到陆承宇的耳朵里，如同一根轻飘的羽毛扫过他的心，平静的湖面涟漪不断，男人紧绷的嘴角终于扯出了一抹微末的笑，陆承宇松了口气，字里行间尽是明朗：“好。”

密布在陆承宇心上的乌云被一扫而尽，他迈着愉悦的步伐回到了房间，声声蝉鸣似顽皮的音符打在他的心尖，勾起脉搏跳动的韵律。

陆承宇向窗外眺望，细碎的橙黄散落在云边的各个角落，他向下俯瞰，心急的路灯已经亮起，周围的居民楼顶接连升起袅袅烟气。

好一副烟火市井之貌。

延迟的乡愁像洪水倾泻而下，唯有久别重逢方才知晓眷恋的深刻程度。

对于这片土地，陆承宇委实有太多的留恋，是人，是情，是记忆。

手机突兀的震动打破了陆承宇的思乡心绪，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亮屏后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陆承宇打开聊天界面，发送人的备注十分简洁明了，聊天框的顶格工整清晰的映着陆母的名字。

发送的文字也同样简单。

【对不起。】

重若千金的三个字让陆承宇的眼眶不可控制的湿润了起来，高挺的鼻梁泛起一点红，颗颗泪珠缓缓流下，砸在窗沿上融进陈旧的铁锈里。

生锈的铁质窗沿被水液浸染后散发出一股暗沉的老旧铜臭之气，曾经的不安、质疑和迷惘方今化为滴滴泪液，溶解在斑驳的铁锈中，铁质难闻的氧化气味唤起了陆承宇曾经那段无光霉烂的记忆。

他从踏入异国土地的第一秒就开始计划着离开，陆承宇仍旧记得他离去时的情形。

回国的决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了保密他特意买了深夜的航班静悄悄地离开，等他下午落地时，再打开手机已有几十个未接来电。

对此，陆承宇并不意外，一向言听计从的孩子突然叛逆，作为母亲，火冒三丈是理所当然的。

陆承宇没有丝毫的怠慢，直接将电话拨回，冰冷的铃声穿过耳膜，机械而无情的节奏压迫又沉闷地敲打着陆承宇的耳鼓，他倒好，站在行李处不急不徐地从传送带上拿下行李。

面色平静，心如止水。

陆承宇拉起拉杆正打算走，恰巧这时电话拨通了，不出所料，迎来的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痛骂：“陆承宇你疯了吗？你现在这个工作那么好，是多少人眼里的香饽饽你不知道吗？况且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不用分开，你说辞职就辞职？”

陆承宇漫不经心的哼笑一声懒洋洋地回道：“你怎么知道我辞职了？”

“乔治先生说的，今天早上我看见你的行李箱不见了，还以为你跟着他们出外景去了。”母亲的话语里尽是责备。

陆承宇不打算过度周旋，更不打算做任何的辩解：“没错，妈，我回国了。”

对面传来一声凝重的喘息，平稳的声线不怒自威：“你开玩笑的吧？”

陆承宇拖着行李往前走，熟悉的乡音萦绕在他的耳畔，陆承宇穿梭在攒动的人潮中，清澈的双眸难抑的四处找寻，他多渴望那个日思夜念的身影下一秒就能出现在他眼前。

忖念心切，血液沸腾，日积月累的思念成为他反抗的动力，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陆承宇的肌肤上，暖融蔓延全身。

“我没开玩笑。”他说的坚定。

母亲声音一沉，语气漠然：“理由？”

如同重石压在心上，陆承宇吐了口闷气：“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已经长大了。”

此话一出，母亲更觉费解：“在全球最好的录音工作室工作还不够吗，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陆承宇停下了脚步，过往的记忆一幕幕闪过，最好的大学，志趣相投的好友，人人羡慕的工作平台，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是走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恍然失神的哀伤，是好友聚会时不合时宜的孤寂，是午夜梦回惊醒时的怅然若失。

陆承宇很清楚自己的心看似饱满实则空虚，旁人眼中多彩丰富的七年对他而言则是行尸走肉的煎熬，他很明了，能够填补这份空缺和痛苦的人只有宋佳禾。

陆承宇非她不可。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对面是宽阔的停机跑道，无数的飞机奔跑或降落，好比千万子弹胡乱砸向陆承宇的心。

“我喜欢的人在这里。”

对面传来一声诧异的嗤笑：“爱情只是人生的很小一部分，况且，你身边也有其他的人选，或许会更合适，不必为她改变你的整个人生。”

陆承宇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心跳，轻逸的声音若一缕云雾自他嘴角飘出：“可是我只喜欢她。”

末了，陆承宇又语：“出国七年，我也思念了七年，如果不是当初你们执意要拉着我出国定居，现在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呢！”

怒气冲天的母亲认为这话实在是冠冕堂皇，便忍无可忍的责骂道：“胡闹！”

而后，决绝的挂断了电话。

忙音延绵，陆承宇站在这头，身前仿若砌起一堵厚重的高墙，任凭他如何嘶吼叫唤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这份沉甸甸的心事一直伴随着他直至今时，他踌躇的盯着屏幕上的这三个字删删改改不知到底要如何回应。

犹豫之际，聊天框上又跳出了一条消息。

【你有选择的权力，妈妈应该全力支持才是。】

徐徐和风自窗缝一贯而入，陆承宇心中大快，搭在键盘上的手也轻快地敲打了起来。

【妈妈，谢谢您愿意理解我。】

爱从来都不是强迫，是相互的理解和包容，更是慷慨的给予和支持。

夜幕降临，墨色的夜空为灯火阑珊的城市徒增一丝神秘，零落四散的星星挂在天上一闪一闪，点燃了陆承宇心中名为希望的火苗。

有人欢喜有人愁。

深夜，躺在床上的宋佳禾翻来覆去，耳畔循环播放着陆承宇明朗的声线，可爱的尾音钻进她的耳廓里掀起一阵酥麻，像浓稠的糖浆将人包裹，粘腻的蜜汁把人搅得失了心智，晕乎乎的宋佳禾如同中了蛊，脑和心皆被他占据。

宋佳禾心间顿时生出一股无力之感，这些年为了忘却陆承宇所作的一切因为他的再次出现倏然白废，好不容易抚平的心脏仅仅因为他的一句话再次激起了惊涛骇浪。

她原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到头来却是愚蠢地自欺欺人，宋佳禾不想承认面对感情自己是如此懦弱又无可救药。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忽视翻滚似江海的浪浪心潮，宋佳禾的身体被一个名为暗恋的苦涩枷锁死死捆绑。

夜深人静，月色茫茫，夜空上的繁星点点如若宋佳禾眼角碎散的泪花，一滴冰凉的泪液滑过她月牙般的眼睑。

好像逃不掉了，宋佳禾想。

又是一夜未眠。

翌日，宋佳禾瞄着墙上的钟，指针有条不紊地往前走，眼见时间逐渐逼近赴约的点，她却犯起了难来，宋佳禾站在陆承宇的门前踟蹰踱步，末了，轻轻叩响他的房门。

“怎么了？”温润的声音混杂着稳健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而后，是金属转动的响声----门开了。

男人探出半颗脑袋，平日里乖顺的刘海被梳了上去，露出清晰而锋利的美人尖，干净利落的打扮使之陡然生出几分冷峻，偏生那双眼明亮而纯粹，直勾勾地盯着宋佳禾，好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陆承宇的视线直白且坦荡，仿若一束正午的骄阳笔挺地打在宋佳禾的脸上，烧得人肌肤滚烫，浑身火热。

宋佳禾迅速的撇开了眼，揪着衣角的指尖将布料拧成了一捆麻花：“我们一会分开出门吧，一起去好像有些奇怪。”

为了守护心中那无谓的尊严和喜欢，宋佳禾变成了一只敏感的刺猬。

门内的人挑了挑眉，陆承宇心中郁结，看着面前的女孩眼眸闪烁，一副畏缩又战兢的神情却又发不起半点怒火，他哭笑不得地扯了扯嘴角，将门缝拉大了一些，陆承宇的心中仍残存着几许不爽：“我们已经需要避嫌到这个地步了吗？”

男人半撑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注视着宋佳禾的眼眸似笑非笑犹如一团雾霭，屋内的空气顿然凝固，宋佳禾垂下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临末，陆承宇一声叹息后无可奈何地顺从语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