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忆

圣诞的脚步临近,欢快又轻松,客厅里还安静堆着父母和笔友寄来的礼物。

宋星意把电热毯的温度调低两度,闭上眼睛试图去让自己想别的事情。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窗外乌桕树的叶子已经落尽,露出光秃秃的枝丫,急急的雨,深深的,深深的着陆在他内心的每一寸每一处,那个雨夜又开始在他脑海中渐渐浮现。

一年前。

“你们可以多待一会儿吗?”

“我们工作忙,不能在国内待太久。”余向晚在玄关处穿外套。

“就两个小时,不行吗?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知道耽误两个小时,我们公司会亏损多少钱吗?”宋成轻轻推开堵在门口的宋星意。

“星意,在国内乖一点,下次犯事可不是一栋楼可以解决的。”

宋成:“你不是越长大越不听话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不是的。”

余向晚:“知道了,下次脾气收一收,年轻人脾气那么大干嘛?”

沉重的大门被用力关上,还是阻挡不住那些令人窒息的暴雨声。也好像盖住了宋星意的心跳声。

两个星期前,宋星意在周末借了陆辞树的私人飞机去法国找爸爸妈妈。

铁塔钢架在暮色里熔成赤金,多瑙河的游船拖着霓虹尾迹。陆氏集团分部的玻璃幕墙倒映着少年身影,手里还攥着前台小姐姐给他的600欧元。

鸽子群在圣米歇尔广场炸开白浪。宋星意穿行在松露香气与手风琴旋律里,亚麻色卷发的妇人忽然对他举起了相机。风衣下摆扫过长椅时,喂鸽子的少年抬起头,面包粒从指缝簌簌落下。

“Bonjour!(你好)”

他听不懂也不会说法语,愣了一会儿想出一个最佳解。

“Hi.”

那个少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拍拍手上的面包屑朝他走了过来。

“Is it Chinese?(是中国人吗?)”

这个初中就教过了,宋星意答:“yes.(是的)”

“Good-looking boy, welcome to France.(好看的男孩儿,欢迎来到法国。)”

这个应该也是句好听的话,“Thank you.(谢谢)”

他们俩就这样诡异地一起并排走,白人少年非常健谈,英语单词像塞纳河游船般密集驶过耳畔,他盯着对方翻飞的雀斑,恍惚看见数学课上跳动的粉笔灰。

他们漫无目的的走着,已经快有两个小时了,愈近正午,自己额发正被汗水粘成乌亮的鸦羽,宋星意又补了很多防晒,还出了点汗,他拿手背擦了一下。

“Dear brother, where are you going?(小兄弟,你要到哪里去?)”

宋星意反应了一下没说话,自己人生地不熟的父母公司根本不了解具体位置,更是天方夜谭。只知道名字好像叫做,

“linlie.”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发音。

那个少年可能是以为宋星意会报什么法国景点,可却突然爆出了一个金融公司的名字。他楞了一下,“oh,and what's your name?哦(哦,请问你叫什么?)”

又是一道小学题。

“song xingyi.”

那人眼睛闪了闪。

“I see.I can take you there.(我知道了,我可以带你到那儿去。)”

死马当活马医,宋星意无所谓的跟了上去。

玻璃幕墙群在香榭丽舍大道投下几何阴影。每一秒都创造高昂的经济流动,连空气里都是金钱的味道。宋星意踩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前行,奢侈品橱窗模特苍白,当“Linlie”的金属花体字刺入视野时,旋转门刮起的风掀开他后颈汗湿的衣领。

他们走到一栋玻璃大厦前,玻璃光亮得可以反射出周围的一切景观,充满现代科技感的大门是人脸识别,还有零星两个人走进去。

1楼是设有一个开放性的咖啡厅,宋星意打算到那里坐着,等一等爸爸妈妈下班就行。

那个白人少年居然有人脸识别,看见宋星意走开,他也不管已经开了的大门,跟了上去。

“Hey, guy.!”

对方没理,径直走向咖啡厅,打开门是扑面而来的咖啡豆的清香,里面有几个人抬头朝宋星意看过来,精致的华人面孔在这里确实少见。

他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那里刚刚好可以看到金融公司的大门,白人少年也进来了,里面应该都是他在这家公司的同事,他和几个人打了声招呼。便在宋星意对面坐下。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递给宋星意,上面简直是如天书一般。

回想起自己和裴诵,徐骁行打斗地主的时候,来了一句,

“卡不奇那。”宋星意觉得自己聪明坏了。

那个少年也说了一个名称,服务员便离开了。

“Are you here looking for someone?(来这是找人的吗?)”

宋星意点点头,“My mother.(我母亲)”

“oh,You shouldn't come here.(哦,你不应该来这儿。)”声音很小,宋星意没有听清,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看着窗外。

热腾腾的饮品端上来,宋星意拿起杯子抿了口,烫的他差点吐出来,碍于人多,他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的食道要被烫穿了。

后面的少年望着自己笑,宋星意觉得有点诡异,感觉自己会被眼前这个人绑架,然后器官被贩卖。

门口此时驶来一辆黑色长款宾利商务车,司机下来为后面的人开门,下来一男一女。男的身着笔挺的西装,佩戴了一个蓝宝石胸针,女士身穿一件黑色风衣,化了淡妆,还戴了墨镜。即使裹得很严实,却可以看出女人白皙的皮肤。

宋星意快有半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几乎是冲出咖啡厅,希望像儿时一样投入母亲的怀抱。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射进瞳孔的阳光刺他皱眉,保镖注意到了他上前阻止。

宋星意看着又弱又小,但长期的运动让他也有了明显的肌肉用力的把保镖推开,然后把头埋到了妈妈的颈窝里。

180公分的肩背弓成归巢幼鸟的弧度。在喧闹繁华的商业中心,艳阳笼罩下的两人。

余向晚感觉到了耳根处的湿润,抬头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无名指上硕大的蓝宝石。钻戒和父亲宋成的胸针如出一辙,两簇幽蓝低调又张扬。

白人少年也追了出来,看到这样的情景明显愣了一下,站在一旁,手上还拿着刚刚在咖啡厅点了饮品。

几秒钟过去,余向晚推开他,动了动唇“带她上来。”奇怪的是没有一丝温度。

宋星意低头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没有说话,跟着余向晚。

宋成跟在他们后面走着,助理与他并行,举着平板给他看今天要处理的公示和要开的会。

董事长办公室宽敞又明亮,阳光充满其间。

宋星意知道余向晚也对紫外线过敏,甚至比自己还严重,他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看着爸爸妈妈。

余向晚抽了张餐巾纸,熟练的覆在宋星意的鼻子上,“来,醒。”

宋星意听话的把鼻涕吹了出来,妈妈又拿了张新的纸,又帮他擦了一遍。

“怎么来的。”语气平静的像是在开会一样。

“陆辞树家的私人飞机。”

“来干嘛?”

“要开家长会了。”

宋成抿了口茶,额头上有很明显的皱纹,“就为这个事情。”

他把原本的反诘句改成了肯定的陈述句。

更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他只轻轻“嗯”

一声,还带了一丝哭腔,显得可怜极了。

“我给你订飞机票,赶紧回去。”声音大了起来,宋成将手指插入头发,手臂上青筋暴起。尾音被宋星意撞倒的绿植盆碎裂声斩断。陶片在地板弹跳着,棕榈土撒在余向晚的高跟鞋尖。

“我不回去!”少年喉间的哽咽像生锈齿轮转动,泪水在釉面地砖洇出深色圆斑。

“在我这没得商量!”

“为什么?你们真的尽到过父母的职责吗?把我一个人丢在国内,不闻不问。”宋星意踩过狼藉的盆栽土,运动鞋底黏满潮湿的泥粒。

“我没给你打钱吗?一个月100万还不够你的?”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没有情感的机器。”

宋成深吸一口气,“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去。”

“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泪水滴到了光滑的地板上。

宋星意转头看向余向晚,她手里还握着鼻涕纸,她无名指的蓝宝石正陷进纸巾褶皱,淡粉的唇微张。

“你先回去吧,听你爸爸的话吧。”声音轻得像咖啡勺碰杯壁的叮响。

宋星意大脑宕机,在那一瞬间他甚至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以后不要再来了。”

“妈妈,我过得很不好。”

没人回应,像自己每次期待他们给自己打电话一样。

“Kris,把他带去机场。”

“好,少爷这边请。”是刚刚那位助理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挂着很有亲和力的笑。

宋星意长叹了一口气。Kris西装后领露出的衬衫商标像根苍白舌头,他盯着那截标签,突然用虎口压住自己喉结——烟草的幻象从记忆深处漫上来。

宋星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余向晚手机壳边缘磨白的星星挂件——七岁那年他在病床上摸索着缝的尼龙线,如今正勒进塑料星星的棱角里。

他不明白。

他明明那么聪明。

余向晚一直垂着眸子,办公室内的气压低到恐怖。

助理将门打开,宋星意低着头走了出去,撞到了人,那人大腹便便,也是华人面孔。看到宋星意明显愣了下。

“抱歉。”

“没事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他又转头看向里面的宋成,“宋总,这位是?长怪俊俏。”

宋星意听到这句话便放慢了脚步,从小到大,宋成从未带他参加过多人的聚会,从未在外人面前过介绍自己,宋星意甚至认为自己可能不是亲生的,这次做出过去父母房间找宋成头发去做DNA检测的荒唐事。

好奇大于期待。

“一个客户。”男人面不改色。

四个字如一记重锤,半干的泪水晾在双颊上,他突然觉得心脏麻麻的一呼一吸都好像千万根针刺如胸膛。

办公室的门彻底关上传出来的声音又闷又细,不知道是隔音太好了,还是自己耳鸣了。

他抬起手腕去擦拭泪水,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应该是倒下去了,应该是直接倒在冰冷的瓷砖上,应该是会很痛。

薄荷须后水的气味混着泪水的咸涩涌进鼻腔。

再次醒来,是在巴黎机场的候机大厅,他躺在酒红色的软皮沙发上,前面的小桌上是一张崭新的机票,自己的身份证和一杯可口可乐。

他试图站起来,之前应该是摔到屁股和手了,看见手臂上有一块淤青。他觉得自己要散架了,全身骨头都在痛,去到便利店买了一杯果汁和一包烟。

烟踹在口袋里,果汁打开刚喝下一口,浓郁的苦味放上来,这杯鲜榨果汁可能是没有去皮,他找了个就近垃圾桶全都吐了出来。

很烦,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宋星意把可乐打开,“呲~”欢快的气泡涌了上来,跳跃到瓶口时又安静下去,他淡淡的笑了。

这瓶可乐会是谁给自己买的呢?

宋星意并不喝碳酸饮料。

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宋星意又回到了熟悉的别墅,依然是凌晨,他出发法国的时候也是在凌晨。

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垃圾袋也换了新的,窗外的乌桕树披着路灯暖黄的光映射在宋星意的眼里。

他还记得母亲和他一起种下小树苗的时候,但是在他获得光明后的第一年,自己出院后,母亲和父亲总是因工作事要出远门。

小宋星意懂事,只会在他们俩走后偷偷抹泪。

有一次是因为眼角膜移植的后遗症,眼睛控制不住的流泪,妈妈以为他是由于不舍而悲伤,那天余向晚的指腹温柔为她擦去眼泪,一起种下了这颗树。

“星意,乌桕的花语是守候。”

“你等等妈妈,妈妈等你长大了多多陪你。”

“好。”

没有哪个乖小孩不听妈妈的话。

他又犯困了,又到家的床上,浓郁的洗衣粉味伴它入眠。

我睡上一觉,说不定什么都变了。

明天肯定也是充满期待的一天。

我很擅长等待的。

朱ln你看了吗[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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