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以后,瑶夭先怔住了。
她在说什么鬼?
“什么东西,乾坤圈?”有人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另一人道:“你说的,不会是哪吒的那个乾坤圈吧?怎么,你最近在看《哪吒闹海》吗?我知道年初还有个哪吒的电影……”
瑶夭社死当场,无法挽救,只得开始假装很忙,玩玩笔,理理符纸。
她顺便还回想着:“最近没看电影,但去年是看过本关于‘哪吒’的小说……”
那还是本言情小说,其中不乏甜腻厮磨的描写,看得人面红心跳,就是主角是哪吒三太子,读着总有点亵渎神灵的禁.忌感。
罪过罪过,但下次还看。
说回现在,她怎么会画了个乾坤圈?
瑶夭心觉尴尬,红霞后知后觉漫上脸颊,可诡异的是,心底的答案真是如此。
这么笃定又叫她心头一跳,难道她真的被鬼上身了?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算了瑶夭师妹,别管什么圈了,看你脸色不好,我给你算一卦吧。”有个精通算卦的师兄突然津津有味盯着她,从裤子口袋摸出他的龟甲和铜钱。
这妙云观里,有两类弟子。
一类是以瑶夭和黎禾为首,在道观清修,但相信科学的,她们主要在这里修身养性,外加躺平;
另一类就是以温杉月为首,正经修行,是道观正儿八经的弟子,他们表面上也相信科学,但更相信的可能还是玄学。
毕竟这里是道观,要是不信,来修行干什么?
这位说话的师兄方昌灵就是专修五行易经,还十分热衷于神鬼。
有人撺掇着:“是啊瑶夭,方师兄很难得才算呢。其余的先放放,事已至此,还是先算卦吧。”
瑶夭从前不相信这些,所谓“请神”,师父也解释过主要是心理原因作祟,毕竟从没有真神显世。
她总觉得是自己画的还不够好,所以师父才不认可。
饶是不信,此刻她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迫切道:“真的吗?师兄替我算算……”我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自从做了那个梦,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方昌灵神神叨叨伸出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不用提问题,我这是**一卦,只用看卦象即可。”
瑶夭一噎,什么神效**一,“好吧。”
风将屋顶吊灯吹得摇曳,光影微晃,方昌灵将几枚铜钱放进龟壳里摇了摇,“叮咚”几声,铜钱撒在桌面上。
人头全都围在桌前,压过了灯的亮色。
“怎么样?”瑶夭问。
方昌灵神神秘秘,连连乍舌,惹得众人焦急十足,重复道:“怎么样怎么样?”
少顷,方昌灵的神色渐渐沉下来,盯着瑶夭。
“瑶夭。”他笃定道,“下下卦,大凶。”
*
翌日,斋醮仪式。
四月天碧空如洗,道观中的千年松柏生得繁盛,在主殿三清殿投下斑驳的树影。
都说古树通灵,瑶夭一个坚持科学信道的人,此刻站在树荫下,却感到有些凉飕飕的。
脑海里回荡的全是昨夜方昌灵的嘱咐。
“我的卦绝对准,你最近肯定会诸事不顺,哦对了,没事少外出,外出要倒血霉……”
瑶夭感觉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黎禾拽她,安慰她一句“神棍的话少听”。
瑶夭很想感谢她,就说黎禾才是她最好的躺平搭子,她们会一起坚持无神论一辈子的。
但是,她更想说的是:“你怎么没来喊我……”
她们说过要彼此互喊起床的,一般都是瑶夭喊对方。
昨天瑶夭忙了整天,还被师兄一番话吓着,回寮房后,她都不记得怎么睡着的,且又睡过头了。
就像是被前夜梦里的漂亮男人吸干了精气,明明定了十个闹钟,一个没闹醒她,最后是一身杀气的温杉月冲到房间把她拉了起来。
“我是看你精神一直不好,就替你打了招呼,让你晚点起。”黎禾语气也诧异,“没想到你又睡那么久。”
瑶夭知道黎禾是好心,才更欲哭无泪。
本还想早起再练练的,毕竟她可是要画“请神符”啊。
见瑶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黎禾反倒还有闲心,“你不知道,师父清晨找了温师姐谈话,说最近连下山都不允许了,尤其不要自己走夜路。”
从前被禁的范围还只是山门外。
瑶夭又想到自己下月的回家计划,绝望道:“那你知道这个最近,有多久吗?”
黎禾摇头。
瑶夭微顿,又说:“不能下山,后山也不能去吗?”
黎禾也说不准,回答模棱两可:“应该…应该能吧,这又不算下山。”
瑶夭不再多问。
她开始默念,拜托了今天一定要请神成功!
正巧这时,观主云鹤回开始喊人,“时辰已到,开坛。杉月,你先来。”
好歹不是她先,瑶夭稍稍松了口气,很快心又重新提起——
因为她踮起脚往前看,视线穿过墨蓝色一片的道袍,发现法坛上摆放的符纸都是定额的,并没有余量。
温杉月从自己袍子里的侧袋中取出符纸,念念有词:“焚香拜请,三清降临,听吾敕令……”
“大家都已经写好符了?”瑶夭瞧完后,诧异道,“什么时候,清早?”
她没有啊!
黎禾尴尬一笑,“啊我忘提醒你了,师姐弟们提议的,先画好。”
瑶夭的心彻底坠下,完了,这下不止回不了家,可能还要挨罚了。
“别急别急。”黎禾给她出主意,“昨夜你不是画了一张嘛,刚才我也去找你了,见温师姐顺手给你塞侧兜了,不行你就用那个。”
前面的师兄弟姐妹和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往前走,让师父检验学习成果。
眼看马上就要轮到瑶夭她们了。
瑶夭想到那个圆圈,还有她特中二的那句“乾坤圈”,心已经碎了。
“能行吗?”
“这有什么。”黎禾不愧躺平达人,“其实你什么德性,师父能不清楚?我们这种挂名弟子,就走个过场而已。至于‘请灵符’,可能…他就是觉得你懒散,吓吓你……”
瑶夭其实并不懒散。
虽然天赋一般,可她不喜欢懈怠,能学的能练的从没有偷懒,这次更是为了法事准备了三个月。
可这两天,她却连续晚起,还被临危授命,一切都显得极为倒霉。
黎禾还在宽慰她:“你手诀掐得认真点,罡步好好走,说不定就成了呢。”
瑶夭还欲说什么,忽地听见台上唱喏。
“瑶夭。”
温润的中年男人声音清晰洪亮。
一场只有观中弟子参加的法事,四周并不喧嚣,他的声音能轻易穿透殿前。
已经到她了。
瑶夭硬着头皮从兜里摸出那张废符,按压在指腹上,无意识摩挲着,指腹渐起热意,她没心思在意。
穿过殿外空场,走至殿前,今日的法坛设的意外复杂,云师父让她在这里便停下。
踏在罡单之上,走着熟练不已的罡步,余光中殿内的悬幡随风轻荡,赤色飘扬。
秾艳赤色,并着烟气缭绕,不知怎得,莫名又叫瑶夭回想起了那片云雾下艳泽的莲花海……死脑子,不许想了。
“日月昭昭,神之最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弟子诚心皈命礼……”
她闭目念起请神咒,无端感觉手上的符纸越发滚烫,灼人。
潮热的气息萦绕在人的周身,还有香火气,其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花香,冷水的感觉,仿佛又能短暂熨帖热意。
能请神么?
她真的很想请出来,哪怕符纸动一动。
毕竟科学世界也没真神。
她呼出一口气,干脆心一横,手一挥,“恭请天神降坛门!”
临到此刻,那符纸倒真像个烫手山芋,瑶夭忍得很久,总感觉指腹滚烫。
导致她甩开符纸的速度很快,再睁眼时,真瞧见手上被烫出了水泡!
怎么回事?
轰隆一声巨响——
雷电轰鸣,飓风狂飙,天气迅速以一种极为诡谲的速度阴沉下来,广袤云层像浪花一样卷涌。
瑶夭瞪大眼睛,符纸竟悬在空中,狂风刮过,它却岿然不动。
“瑶夭!”
这一刻,许多人在喊她,却都隐没在风声里。或震惊,或恐惧,还有担忧与慌张。
瑶夭眼中只有那张符纸。
她看见朱砂描绘的圆圈中浮现一株极艳的红莲,盎然盛放,栩栩如生。
而后,一簇红到近乎发紫的火焰从花蕊中心燃起,迅速将整张符咒燃烧殆尽,只余下那圈朱色轮廓。
太亮了,满目变得赤红。
风的席卷叫人睁不开眼,但瑶夭只觉得眼前的赤色在不断弥漫,蜿蜒,直到——
“瑶夭。”
她从未听过的一个音色,又莫名有些熟悉。
他在唤她,声线清亮透着磁性,尾音却散漫,有些倨傲的上扬。
瑶夭无意识眨眼,再睁眼,眼前不远的虚空处站了个少年。
竟然真的,能请出来神?
他足尖虚点,浮在空中,色泽明艳的红衣压过了漫天阴云,更遑论容色惊人的好相貌。
墨发雪肤的美少年,微微敛眸,眉心绽出的那株红莲,与方才符纸上显现的一模一样,诡谲的莲花纹将他衬得艳丽,也衬得整个人耀眼无双。
像是神明,却是那种一看就神威不可侵犯的神明,冷极,不好惹。
瑶夭有被他凛然若霜的气场吓到,往旁边挪了一步,怎知对方也偏头,抬起乌眸,一眼锁定了她。
瞬息,风雨停歇,阴霾遍布的天重新晴空万里,少年脚蹬火轮,臂绕红绫,光影浮动在他的瞳孔中。
还有符纸燃烧后留下的不科学红圈,隐隐泛着金光,也悬在空中。
可这抵不过他扫视而来的眼神凌冽。
瑶夭看着他,眨了眨眼,这副打扮…等等,有点眼熟。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好像一个人。”
好像天上掉下来一个……哪吒?
太标准的哪吒打扮了。
少年微怔,顷刻后,他勾唇笑了。
只是,他的笑意并不如天色的清朗气清,而是阴郁,且挑衅至极。
“瑶夭。”他道,“终于让我抓到你了。”
瑶夭:?
如果是哪吒,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么恐怖的话。
圈里跳出来一个人,瑶夭相信科学的信仰已在这片刻中崩塌,她想往后退,忽地眼前的红圈大亮,发出极其灼人的气息。
圆圈开始飞速旋转,自其中又生出红莲的轮廓,莲花舒展,绽放,蓦地一柄燃着紫焰的利刃从圈内虚空飞出——
瑶夭:“啊???”
顷刻间,少年皱眉,疾速扬手握住火焰,那火焰在他手中竟像是液体般滴落,慢慢露出法器原本的形态,其上还残存着火星。
尖头极利,柄端绽放金莲,是一柄枪。
瑶夭的声音并没有间断,只是从疑问变成了痛呼。
那柄枪以万钧雷霆之势从红圈中飞出,险些戳进她心口,饶是被他眼疾手快拦下,也不免将她胸膛上留下灼烫的痕迹。
他的神色变得极为阴沉,“……瑶夭?”
此刻,风停了,天晴了,众人也都安静了。
唯有瑶夭,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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