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州那片用生命换来的新绿,在身后蜿蜒的山道中渐渐隐去。周遭的炽热似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三人之间的寂静与沉默。
拾遗坐在小舟中间,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衣料触碰那枚温暖的炉心石。小锴化作新苗的景象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是一种混合着悲伤与崇高的情绪。
“他回归了大地,”拾遗轻声打破沉默,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或许就是信仰最好的归宿。”
信仰最好的归宿,如何定义最好?万般皆是怅惘。
在船头的烬,闻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冷静地修正了方向,避开一条看似更近的分流。
“最好的归宿,是活着看到自己信仰的价值,而非为信仰去死。”他的声音混在风里,听不出情绪,却像石子投入春分的心湖。
春分立刻蹙眉,忍不住开口:“烬公子,可若无神明庇佑,世间早已……”
“早已如何?”烬终于侧过头,鸦青色的眸子扫过她,带着一丝探究,“你认为的神的历史,又是如何?”
春分心头一凛,立刻噤声,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行囊,心中已开始措辞,准备在下次传讯给老师时,重点汇报烬这番“危险的言论”。
这段小插曲,就像落叶飘零,化作尘埃,激不起千层浪。
是烬率先嗅到了风中带来的,与湖面截然不同的气息。他停下划桨的动作,黛青的色衣袍风中拂动,抬手指向远方。
拾遗和春分顺着他所指望去,俱是一怔。
只见水天一线的远方,无数色彩斑斓的风筝,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灵物,在湛蓝的天幕下自由翱翔,勾勒出一幅充满生机与巧思的画卷。
“根据这张卷轴上的描述,前方便是海右了。”拾遗眼中浮现出使命感,“芒种神官执掌百工,泽被苍生。那里有不落之鸢!”
烬的目光掠过那漫天飞舞,看似自由的风筝,最终落在那些几乎看不见的,牵绊着它们的细线上,意味深长地低语:
“是啊,必须找到。”
海右,一个看似比翼州自由得多的地方。
新的旅程已经开始,而翼州的重量,将永远成为他们前行力量的一部分。
难以忘却的一部分。
越靠近海右,空气越发湿润,风也带上了一丝咸腥与草木清气。然而一下船,他们并未抵达预想中沿海的繁华城镇,反而像是来到了一片被高耸岩壁环抱的幽谷。
“这与在船上所见的截然不同……竟然……有些神秘?”
拾遗把双手拱成桶状,举到眼前。像刚出生好奇这整个世界的孩童,眼里带着纯粹的天真与美好。站在一旁的烬往这边瞄了一眼,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
“拾遗,你多大了?”烬嘴角好似还噙着笑。
“啊?”拾遗脸一红,把手从眼前挪开,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今年19!”
春分在一旁别过头去,心里想的是“我滴妈这俩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那个半路冒出来的咋还这么有存在感?”而后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我还21了呢!”
“春分小姐,你说什么?”
春分被忽然从背后冒出来的声音下了一跳,内心又是一阵万马奔腾:这人是鬼啊!耳朵咋还那么好!
不过,她回答的是:“我今年21,拾遗该叫我大姐!”
正在四周踱步的拾遗愣住了,咋又能扯上自己,只得无奈转身,挂上一个尬笑。
三人继续向前,烬悄悄凑上拾遗的耳朵,俯身低语:“我比你年长,是不是该叫兄长?”
“啊?……那……烬兄?……但是这么叫着好别扭……”
『我耳朵怎么那么烫,不会又犯病了吧?吹吹吹……诶?吹不到哦……』
本是落差很大的心情,此刻在三人的谈天里又重新有了点乐趣。好像……还有些发烫。是这里潮湿的风也刮不走的温热。
“大家!看这里!”春分指向远处。
谷口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古老石碑,三人上前敲,石碑上刻着两个力透石背的大字:风息。
与翼州死寂的灼热截然不同,风息谷内充满了被规训的生机。无数条溪流被石渠精准引导,驱动着大大小小的水轮,发出规律的嘎吱声。谷中不见农田,而是遍布着整齐划一的工坊,每一间工坊外都悬挂着统一的标识——一个由规尺与线轴组成的图案。空气中弥漫着胶漆,木材和染料的混合气味。
与刚刚在船上所见的相同,成千上万的风筝在谷地上空翱翔,只是它们飞行的格外有规律,只有靠近了才能发现,这些飞行的轨迹被无形的格子限制着,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幻的立体阵列。
“原来这里…就是海右的风息谷吗?”春分有些诧异,她在船上想象生机勃勃,自由自在,居民热情好客,指不定邀请他们一块放风筝的美好沿海小城,竟然会如此…刻板。
“这与我老师和我说的场景,有很大的不同啊……”
“外人?”
春分话音未落,一个浑厚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一丝不苟的灰色工服,连衣角的褶皱都仿佛经过测量,熨烫,一尘不染。他手中还拿着一把古老的青铜规尺,眼神如同尺上的刻度般精准而冰冷。
『这人倒是有些无聊,感觉空气又和原先的湿冷无异了』
那人的视线掠过三人,眼神掠过在春分腰间刻有天街标识的玉佩,态度稍缓,“你们…是天街派来的使者?”
“正是!”拾遗依照掌门教诲,表明寻找芒种神官遗物的来意。
那位中年男子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芒种祖师遗泽,皆在于‘法度’。谷中一器一物,皆严格循祖师规制。”他傲然指向天空,三人也随他望去“便如这‘千机鸢阵’,其飞行高度,角度,相互间距,皆有定数,分毫不差,此乃‘至臻之美’。”
确实,没得近乎规整,分毫不差。这是完美么?
“三位贵客,我是这里的执事,石矩。请随我来。”
大街上人声嘈杂,商铺小摊沿着小街两旁排列,小贩的叫卖声起此彼伏“走一走瞧一瞧嘞!特色九转大肠嘞!客官要不要尝尝?”
“鲁菜之王,肠中之巅,一品九转,五味乾坤!肥而不腻,嫩滑弹糯。酸甜苦辣咸,一口惊艳,五味缠绵,一口穿越百年前!”
『这肠,卷的倒是挺整齐的……』
“诶?这个好吃吗?”拾遗被这香气勾住了魂。
“好吃好吃!”还没等本地人开口,春分就抢先上前答话“没人能拒绝这口外酥里嫩,五味俱全的九转大肠?老板,来一份!”
九转大肠被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春分想着和大家一块分了吃。但有个人始终不肯动筷好。
“烬?你不吃吗?这个蛮好吃的。”拾遗嚼下去一口,扭头看身边的人。
“不是嫌弃……我想大肠上接小肠,下至肛/门,主要功能是形成,贮存和排出粪/便……”
“喂喂喂!”春分一摔筷子“扫不扫兴!”
“好了诸位,大家吃的愉快,需要继续随我来吗?”
三人差点忘了那个浑厚的声音还在等着他们。便从小贩那里要了包纸,继续办正事。
『那个兄弟好像也没吃着诶!』
一路上,你若仔细看,其实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被精心设计过,按照一定的角度摆放的。
石矩领着三人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场地,三人看到一个年轻的学徒,正满头大汗地调整着一只风筝的骨架。他手指灵巧,但那风筝总带着一丝难以驯服的,微小的偏差,无法完美融入阵列。
少年听到门口有动静,抬起头:“啊!师傅!还有……客人们!”
石矩不满地瞥去:“阿卯,心不静,手不稳,线条歪斜三厘,如何能契合祖师法度?”
那位被称作阿卯的少年羞愧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改好整体大纲啦!分段大纲还在思索中!正在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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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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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海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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