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世间有一族,以凡身展神力,可让人容颜不老,不死不灭,这是馈赠,还是灾难?
传,云白山间生活一奇族,名为穗雨。
虽与常人无异,但族中人会两秘术,其一锁岁,其二通阳。世人皆知其一,却无人只其二。
通阳之术即便在族中也鲜少人知,因无人见过它施展的过程。
他们与正常人一样,经历生死,秘术也用得极少,但那些传闻不知是因何而泄露出去。
太平年间三月,穗雨灭族。
尸横田野,血流千里,世外桃源一朝间不复存在。
血雾缠绕山林经久不消,怨气冲天成云百年不散。白云苍狗,云云千山,血延千里之处,百兽相迎,枯木成春。
从此人间多了个游人,他流浪百年,往返于人间。
来来去去,就是又一年春夏秋冬。
*
太青十年
十月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瞧一瞧看一看啊,糖葫芦……”
“上好的羊脂玉唉!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祖辈穿下……”
“谢谢客官打赏,谢谢小姐,谢谢公子……”
繁华的千商街总是叫卖声不断,但只有每年十月八日,是整个千舟都笼罩在喜气之中的日子。
因为宴府小公子的生辰到了。按理来说,小公子出生那日与夫人忌日在同一天,本该各过各的,不喜也不悲。可这宴家主却是极为喜爱这儿子的,在这日满城洒金庆贺,众人有免费的金子拿,自是普天同庆。
宴府
“我叫你让开,听不明白吗?”
孟清荷无论面前少年说什么都不为所动。每年十月七日,他都要来闹上一次。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家主有令,您不得离府。”
又是这个回答,从八岁起,每一年他说要出去,得到的永远都只有这一句回答。
宴岁顶着她这张冰快脸看了十九年,最关键的是,这位冰块她模样不会变!!
这冰块还不止一个,还有一个教他武功的,也不会变样……
他快疯了,每天干着一样的事,面对同样的人。他无聊得对着鸟和冰说了十九年的话。
鸟是他抓来的,是一只北长尾山雀。
冰就是他面前这个和即将到来的那位,但不论是鸟还是冰,回答他的都有沉默,最可恶的是,那只鸟好像忍不了他的碎碎念,这几天竟有寻死之意,不吃不喝还撞柱子。
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看孟清荷的态度,便知今年也出不去,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每年这么闹,也只不过是他想在生辰时出去玩一会。
回到东风夜内,他望向手中的鸟,圆滚滚的躺在他手上,丝毫没有作为一只鸟的觉悟。
宴岁觉得这只鸟忒蠢,也是因为太蠢,当时才会一头撞柱子上。他捡起来时身上到处都是伤,泪眼汪汪的,很是可怜。
但不知是因为东风夜内风水不太好还是其他原因,这只鸟越养越皮。他每次同它唠叨完,都能看见它用那种同情中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这让宴岁很是恼火。
有一次他在院子中练字,这鸟竟直接在他头上拉了坨。
宴岁:“……”
“宴圆球!!!!”
“你给我死过来,你别跑!!”
宴圆球是他给这只鸟取的名字,回忆到这里,宴岁看着这只鸟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些笑。但宴圆球看着宴岁莫名其妙的露出笑后,连忙吓的翻个身踉跄的飞走。
笑容缓缓僵住,宴岁觉得这只鸟可以炖了。
他时常威胁宴圆球说要把它炖了,可每次都下不去手。
书上说,给东西取名,就会在名里寄托感情。
宴岁寻思他也没寄托感情啊,只是看它圆的跟球一样,又是他救回来的,就虽他姓,叫宴圆球。
一只手将胖鸟捞回来捏在手上,轻点它的脑袋道:“平常见你吃那么多,能飞多快”
可那鸟竟就这样顺着他的力道,找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了下去。
宴岁眸光一沉,有一瞬间的失落闪过,他养了这只傻鸟近四年,如今,他道:“你长大了,该走了。”
将那只鸟从东风夜内扔了出去,就见它翱翔于空,回头望他一眼,就头也不回的飞走。
“小没良心的”他低骂道。
“少主,我们开始吧”忽的,一道声音传过来,宴岁转过身,见来人是孟云逸。
宴岁小时候看这俩都冷冷的,模样也不变,还是同一个姓,就以为他们是兄妹。结果宴岁有次兴尽问孟清荷,本以为会跟之前那些问题一样,得不到答案,却没曾想她在沉默片刻后,回他一句:“不是”
这很难得,宴岁还以为她转性了,结果后面连问几个问题她都依旧沉默,就知道她没变。
同往常一样,每日上午学文下午习武,结束后累的趴在床上。要不是每天学的不一样,他都会有种自己一天活十九年的错觉。
脑中念头越来越剧烈,从发芽开始,就被他一点点压着。
可野草最终还是会将瓷砖顶碎后破土而出。
他其实早就明白他父亲不喜他,宴岁就见过他父亲宴云时两面,第一次他4岁,第二次15岁。
他永远忘不掉4岁时对上宴云时视线的那一刻。他父亲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是厌恶。
但有时他还是会问自己,为什么父亲不爱他呢?
是他做的不够好,还是不够听话?
后来他15岁,躲在缸中听那两个老婆婆讲闲话,才知道,原来他出生的那天跟母亲忌日是同一天。他对‘母亲’这个词极为陌生,因为没有,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人的。
他在书上看到过,母亲是温柔、强大、慈爱、包容的。
他也好想见见他的母亲……
他想,那应该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思及此,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匐在案前,借着烛光拿过纸笔,留下封信后,将烛台倾倒点燃窗纱。
火势渐大,趁着孟清荷去叫人灭火的功夫,动作迅速的从东风夜内翻出去。
这条路他规划七年,是绝不会出错的。
他也不担心那封信被烧毁,因为宴家的人会在火蛇触碰到信前将其扑灭。
宴岁满身狼狈的从宴府跑出来,倒没被孟清荷逮到,只是不小心在放火时把自己给点着了。
衣服上东破一点西破一点,好在头发没烧着,他心疼的捋着自己的头发,拍拍身上的灰后,走上了千商街。他心想这城中真热闹,不像东风夜内,有着两冰块坐镇,冷的像常年不化雪的冬。
他想的那两位冰块正跪在东风夜门口,在宴岁放完火后,孟清荷迅速叫人前来灭火,但还是晚一步。
她第一个冲进屋里,寻视一圈,也没看见宴岁的身影,倒是找到了桌上的那封信。
她拿起看了看,上面少年字迹飘逸,带着不羁,写着:父亲,这样年复一年在家待着太过无趣,我只有六年可活了,想去人间看看,五年后自会归家,父亲不必忧心于我。
落款处写着宴岁,他自己的名字倒是写的工整。
孟清荷把信交给宴云时,他接后什么也没说,轻笑一声,命孟清荷与孟云逸二人在东风夜外跪了一夜。
宴岁离家后寻了间酒楼,他在家待有大半辈子,对外界消息了解甚少。这种吃饭喝酒的地方,收集信息最是方便。
他走进去,迎面而来的是店小二,见他青衣长衫虽破烂,但用的料子却是极好,便想引着他去雅间,被宴岁委婉拒绝。
随便要壶茶打发走店小二后,他环顾四周,见有几个男人喝了些酒,就寻个离那群人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
坐下后凝神一听,那些男人说的话就轻飘飘的落进他耳里:“明日就是那宴家少主的生辰吧,城主又要破费了”说着咂咂嘴,又道:“这宴家少主,可真是天妒英才啊,本该4岁那年就夭折的,还好投了个好胎,遇见宴家主这个父亲”,旁边一个人有些好奇的出声询问:“敢问这位仁兄,不是活不过二十五岁吗?怎么又变成了4岁”,那位仁兄也没卖关子,顺着那人的话就接道:“你们有所不知啊,这宴家少主宴岁本该四岁就病发身死的,可宴家主却四处找寻,居然寻到那传说中的穗雨泽灵珠,成功吊住了他的命啊……”
说着就来了兴趣,借着泽灵珠聊到穗雨族:“唉这穗雨族,不知怎么就突然间消失了,真是可惜啊。相传穗雨族人的祝福,能使人容颜不老,岁月不长呢!可真神奇啊,咱们那位宴家家族,就是被祝福过的人啊。”
旁边又有人接道:“不仅仅有他,还有他身旁的那两位奇人,也受到过福泽,可真是羡慕啊……”
“虽说有些内力修的深厚的,也能活到两百岁,但两百年之后呢?何况内力极为难修……有了强大的实力谁甘愿死啊。”后面这一句不知是谁呢喃出声,周围人都没听见,宴岁却听的一清二楚。
他有些怔愣,从第一句开始,他就有些听不懂。什么叫……宴家少主生辰,宴家主又要破费了?
他是自幼便佩戴着一颗珠子,原来那就是泽灵吗,他先前在古籍上看见过
——穗雨泽灵,体通琉璃,内嵌双华,泽万物,容魂灵,乃穗雨神泪。
原来是泽灵珠。
他低头看着那枚珠子,金红色的琉璃珠内双华如游鱼,其上,生着条裂缝。他轻笑一声,摩挲着胸前那颗珠子。
他被断言活不过25岁,也是因为这颗珠子,撑不到他25岁那天吗。
他竟如此灾厄吗?
就连泽灵也被他所牵连……
后面的事却是怎么也落不进耳,索性走出酒楼,不在意,不理会,就可以当做没听到。他永远意气风发,即便只能活6年,他也要活的恣意,活的洒脱。
随意换着件蕉月渐变长衫,走在千舟城内,整个千舟张灯结彩,把酒言欢。
这是千舟一年一次的盛宴,只为祝那位宴家少主,生辰安康。
可这场盛会坚持十九年,却直至今日他才看到。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场盛会是为他准备的,只有他知道不是。宴岁不会认为他父亲真会为他准备这些,他很清楚,他父亲不爱他。
亲情,是他这辈子都永远不会拥有的。
这场持续十九年的盛大庆典,想必是宴云时给他母亲姜欢颜准备的吧。
其实没有人告诉过他母亲的名字,是那夜听完婆子的话后,他悄悄去墓前祭拜,看见那块碑上写着
——吾妻姜欢颜之墓。
夜半,他随意寻间客栈休息,今夜的信息量有些大。
他有点困。
迷迷糊糊间,他被烟花燃放声陡然惊醒,起身开窗,便见到远处烟火连天的千舟。
在千商街内的商贩陆陆续续的出摊时,宴岁早已走到千舟城门处。
城门无人把守,出城后,便见大片大片盛开的血红色曼珠沙华。
它们迎着朝阳熠熠生辉,将整个千舟包裹在内。细细一看,花间中有着容一人通行的小道。
他曾在书上看见过这种花,书上说它又称彼岸,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有着血一般的妖冶与决绝,代表着——永恒的思念。
宴岁想他运气真好,刚出门就能见这等盛景,真是叫人大饱眼福,极为欣喜。觉得跑的还是有些晚,应该早点放火烧东风夜的。
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小心翼翼的从花丛间走过。
彼岸花散发着清香,萦绕在他鼻间久久不散,出来时身上也带着些。
宴岁出趟门,有些同情千舟那些花粉过敏的人。千舟四季花香四溢,云梦湖底的睡莲,街旁随处可见的桂树与栀子,还有这围绕千舟的彼岸花,想想就让人窒息。
他觉得这城叫千舟不如叫繁璟。
走过彼岸,越过千舟,他便自由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