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此去临都城,不过是上官烈给你排的一场戏?”
转眼间三人坐在屋内,闻言李鸣颔首,放下茶杯。
“如今我这戏演完了,也就回来了。”他说着还将这屋内的摆设扫了个遍,“你这屋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好歹是冬天,这屋里空荡荡的,就连炭火都少得可怜,他们二人进来坐下那么久,衣裳上的冷气都还没完全消散。
闻言上官令倒是毫不在意,只摇了摇头,“一向如此,我倒也习惯了。”
“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厚衣裳和炭火来,总不能一直这般,回头又该病了。”
这话才刚说完,上官令就像是已经忍不住一般,猛地咳了起来。
李鸣和天晴几乎是在同一刻都皱起眉来,不过前者的反应倒是快了许多,“你还在喝他送来的药?”
“他”指的是谁,在场几人都清清楚楚。见其不说话,其余二人心里想必都有了答案,还没等李鸣开口说些什么,他们面前的门就被人打开。
三人不约而同抬起了脑袋,看向门口的那个身影。
“殿下……”赵九看见李鸣的那一刻脱口而出,随之反应过来后又连忙开口,“……李大人。”
李鸣应了一声,问:“这么着急进来作甚?”
“怎么了?”这话是上官令说的。
此时二人才发觉赵九的呼吸有些重,像是才从哪个地方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先缓缓。”天晴翻起一个空杯,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喝口茶。”
显而易见,在场的三人都觉得他即将要说的绝非什么小事。
他也干脆得紧,只紧忙喝了一口就道:“陛下派人过来了,现下怕是快到了。”
他也没有问为何天晴和李鸣此时此刻会在这,甚至毫无惊讶的反应,最后在几人身上来回看了个遍,只道:“大人,先躲一躲?”
被问的人与身边的上官令视线一交接,后者倒是苦笑一声,“阿兄。”
像是哄大孩子,上官令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一副“你莫要担心”的安抚模样。等人藏好了,他才重新躺回床上,又吩咐着赵九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到了屋外。先来传话的是他文华殿里的侍女,“殿下,送药的公公来了。”
赵九先是和他对视一瞬,得到上官令的眼神示意后,赵九才开了门,却在后退时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有些愣住。
再一抬头,侍女已然领着人上前来了。这位公公倒是眼生,赵九没有见过,便冷着脸问了一句:“这位公公似乎没见过。”
小全子一笑,“禄公公今日有些忙,太子殿下这个月的药便吩咐了奴才小全子来送。”说着他往赵九身后瞧了一眼,试图要看到里边的人,可惜眼前的人挡得结实,他是什么也看不见。
“奴才也是头一次来,若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
话说得倒是好听,可在赵九看来,这人同禄公公倒是没什么两样,甚至学得更精了。
他哼哼两声,正想领人进去,哪知这小全子眼珠子乱瞟,倒是让他瞧见了地上的那把匕首。
“大人,这……”小全子才出声,还没问完,赵九身后也有声音传了出来。
上官令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就连双眼也变得无神,他咳了几声,“阿九,还站在那干嘛?还不赶紧让人进来,别误了公公的差事。”
赵九瞧了一眼那床角的被褥,转过头来就给人让了路。
小全子也并非是独自一人来此,身后还跟着两个奴才,其中一人手上就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另一个的手里倒是拿着些什么,一时看不清是何物。
几人一进屋,那不算好闻的药味就这么散开来,一时也让赵九都皱了眉。
那地上的匕首被赵九连忙收了起来,后又随着那几人一起来到了上官令的床前。
上官令吃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说来也怪,这屋里倒是没有一个近身伺候的侍女,不过这是小全子头一回上这来,有些事情倒是不甚清楚的。
“殿下,奴才替禄公公来给您送药了。”小全子许是在禄公公身旁待久了,笑起来倒是与他有几分相像,刻薄却讨好。
上官令点了点头,神色疲倦的模样,伸出手接下了他身后那个小太监递上来的汤药,丝毫没有犹豫,一口喝尽。
“殿下,方才那地上的……”小全子还转头去看那地上,见那地上已然空了也不觉得惊讶,又笑着转头,脸上的笑别有深意,“殿下还是要好生注意才是,免得这屋里有些什么利器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上官令面不改色地应道:“多谢关心。”
“这药也喝完了,”小全子从另一个小太监手里接过东西,递给了眼前的上官令,“陛下心知您身子不好,不常出去走动,怕殿下您在宫里闷坏了,特地让奴才给您带来此物,供您解闷。”
上官令倒没有再伸手去接,而是给了赵九一个眼神,待赵九接过此物后,他才又正眼瞧了小全子,“劳烦替我多谢二哥。”
小全子倒是一怔。
别看他这般老练能干的模样,实际他也不过是才进宫几个月的新人罢了。早就听闻先皇子嗣甚少,只有一女四子。可惜四皇子天生薄命,还未满月就夭折了,而如今……
小全子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卧病在床的上官令。
上官令是废太子,也是先帝的二皇子,与原先的大皇子宁王同是皇后所出,可惜后来宁王被揭发并非皇室血脉,引起一阵风波,后又不知为何却成了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
这当今圣上乃是先皇三皇子,与长公主上官玉乃妃妾所生。
按理来说,眼前之人应当恨透了当今圣上抢了自己的皇位才是,怎么还会这样唤他?
还不容他往下想,身前的人就又咳了起来。
赵九那嫌弃他的眼神脸藏都懒得藏,几乎恨不得写在脸上。
“可是公公还有事要交代?”咳完之后,上官令问道。
“啊……”小全子愣了神,连忙道:“殿下,这几本手册都是今日李廷尉献给陛下的,上边都是些临都城的民俗故事。陛下记挂着您爱看些书啊画啊的,就命奴才送来了。”
他虽低着头,可说完这番话后倒是小心地抬起眼眸,偷偷瞧着上官令的脸色。
果然,上官令在听完之后猛地又坐了起来,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掀翻了赵九手上的东西。那几本手册掉落在地上,差点就砸到了小全子的脚,好在他动作快,连忙躲开了。
手册翻开了几页,上边密密麻麻的字仿佛刺痛了上官令的双眼,他只瞧了一眼,就吩咐了站在一旁的赵九:“给我扔出去!”
像是怒极了,眼中显露出的怒火甚是让人胆寒。上官令看着地上的物件,连嘴唇都是紧绷着的,那股说不透的恨意从额头上缓慢浮出的青筋便可以看出。
赵九一言不发,可在上官令话落之时就弯下腰去将那几本看着不起眼的手册捡了起来,没有立马出去扔了,而是将其藏在身后,不让这些东西出现在上官令眼前。
直至这时,小全子才仿佛瞧见了这场面,猛地往地上一跪才开口道:“还请殿下息怒,不知是奴才哪里做的不好惹怒了殿下?”
嘴上请罪,可眼眸中却透着一丝探究,偷摸着抬头去看床上人的反应。
“不怪你。”上官令暂时平息了一点怒火,冷冷瞥了他一眼,又道:“我与那混……”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与那李廷尉如何,陛下不是不知,何必用他的东西来施舍我?”
他这话颇有些要怪罪上官烈的意味,小全子听得出来,“这……这怎么能是施舍呢?”
“殿下定是多想了,陛下只是想为您解闷罢了,绝无他意!”
小全子有些慌张,一说完就朝他磕了头。
上官令冷哼了一声,要信不信的样子,“最好是这般。”
门一关,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上官令才从床上下来。他的一个眼神示意,赵九就立马出去守着,只有他手中的那几本手册被留下来放在桌角。
“那药你大可不喝。”李鸣从偏室里走出来,下颚绷紧,脸上是惋惜。
这五年里上官令能安然无恙地在这宫里活下来,很大的一个缘由便是他借病不出门,如同被软禁。而最初上官烈对此甚是不放心,便以治病的名义给他送了药。
可上官烈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哪会那么好心,正是如此,就在他称病的第二个月,便发现上官烈送来的药有问题。
本就是装病,这一来二去的,没病也喝出了病。
“我不喝,他怎可能放心我。”上官令自嘲般,“这药总是要看着我喝下,我就是想要做手脚也来不及……”
“好在这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说到这,他好似还庆幸起来。
“是药三分毒,总归是不好的。你看看你如今的身子,我中了毒倒是还比你有精气神多了。”
李鸣说着玩笑,可上官令却反应激烈,“什么?你中毒了?”
“小伤罢了,现下都好了。”
可上官令却不听,最后是天晴将整个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他才淡定下来,“那这位徐姑娘倒算是救了你一命。”
“殿下,我这也不是什么一定会死的毒。”李鸣有些无奈,笑着。
“那也并非小事,回头你要重谢才是。”上官令的关切实在沉重,有时李鸣都觉着许是他年长些才对。
不过转头一想,他似乎确实还未曾同徐心道过谢。
来日相见之时,他想,他要向她道声谢。
片刻的打趣过后,里面的气氛又变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李鸣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着那几本手册,“那晚堵我回来的人是你派来的?”
“是。”上官令站在床前,“他既然允了给你派援手,定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安插一个眼线实在容易。”
李鸣想起那晚交手中那个被对方打伤的手下,确实是前段日子来的新人。
“且为了不被发现,他也不敢安排太多,毕竟,也不止这一个。”
“那……灯会上那个才是吧?”站在李鸣身后的天晴也问了一句,“他最后服毒自尽了。”
“那人身上的令牌便是你文华殿的,这是想让我怀疑你。”李鸣认真思索着,想着想着他就习惯将右手拇指放到下巴上摩挲起来。
上官令应了一声,“他早已对你我之间有了疑心,不过是想引出我们自己承认罢了,方才那出你也听见了。”
若不是如此,明面上他们两个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何必又要拿李鸣献上去的东西拿来试探他呢。
既然想看戏,那便演给他看好了。
“如此看来,你此去临都城拿下那些贼人,当真是他给安排的一出戏而已。”上官令想着,不禁皱起眉头。
何尝不是呢?
那毒林里的所谓雾气也不过是那轮椅老头的障眼法罢了,所说的敛财贼人反倒是个实打实的杀人凶手。
至于那么轻易便逮到了,想必就是把此事夸大罢了。
从临都城一路过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如今回来了,等着他的怕也只是更多的戏台子而已。
李鸣不敢往更深处想,他所走的也极有可能是条死路。
他忽然想起那夜灯会,徐心拉着自己去祈愿。那花灯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可自己却记得那时身边人小声说着心愿。
刹那间,李鸣周围毫无声响,身处静默之中,眼中皆是那晚的花灯与夜色,还有徐心喝醉双眼茫然的模样。
双耳也只听得到那潺潺流水之声,以及不远处小孩吵闹说话的声音。
脑海中的自己紧闭双眼,有风轻轻吹过,带着一点点酒香。
紧接着,便响起了徐心的声音——
“祝愿爹娘身体安康……”
“愿临都城百姓吃饱穿暖……愿天下女子不再被轻视,能同男子一样,做自己想做之事……”
声音因醉酒而黏糊着,可每一个字都听得十分清楚。
那天他自己祈了什么愿,反倒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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