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徐心很晚才歇下,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难以入睡。翻个身,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物件便就是某人的玉佩。
屋里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它轻轻晃动身影,带着外头隐隐的月光一起,使得这块玉都泛起了光。
这块玉佩徐心拿到手时就仔细端详过,比一般的玉佩小些,却精致得很,外形是月牙,明明是一块白玉,可若是将它对着光便不难发现这底下的月牙尖尖里还透着几丝血红。
顶好看的玉,与它的主人一般。
看着那玉佩,她的脑海里不禁缓慢地勾勒出了李鸣的模样。样子倒是没怎么变,看着瘦了些,却更健壮了。只是当年本就少之又少的青涩如今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眼眸更深邃了些,眼角微微下弯,像是终日都藏着许多事在心里头。
一张脸皮而已,徐心倒不至于记挂着太多。
只是,她觉得这人很奇怪。从二人相见的第一面开始,徐心就对此人毫无好感可言。若不是后来她病重,而时常不着家的他却来给自己喂药,怕是这一辈子,她都不会主动同他说话。
不过倒是不会有一辈子了,徐心平躺着忆起往事,手上不知何时又抓起了那块月牙玉佩。
陆乔心在出嫁那日前,是不曾见过那时的大皇子宁王的。不说宁王,她就连皇宫也没去过,而她的几位姐姐都是去过的。她终日只能待在陆府里,再加上亲娘是个不受宠的,怕是除了府里的人,外头都不晓得陆丞相竟还有个五姑娘。
“心儿,你打娘胎里出来身子就一直不好,一直喝着药。爹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你好。”
幼时,乔鹊总是同她这般说。那时的乔鹊虽不受宠,可是吃穿用度却不会少。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她娘为病弱的自己求来的。
“可是姐姐们都可以出去玩,长姐前两日才着了风寒,爹爹也没有不让她出去。”陆乔心每次都会这般问,可从来都得不到回应。
渐渐的,她也就不爱出门了。后来的某一日实在忍不住偷偷溜出了门,结果回府时就瞧见了甩袖离开的爹和脸红倒地的娘。
她以为是自己不听话才导致乔鹊被打,从此以后就听话极了,没再擅自出过门。
她房里的药就没断过,时间一长,府中的下人都有所议论,她最初听了也会难过,甚至哭着去找乔鹊。
可乔鹊只是抱着安抚她,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曾说。
久了,她倒也当听不见了。
后来乔鹊病死了,整个陆府就她哭的最伤心,从白天哭到黑夜,哭得眼睛都红透了。
自那以后,她在陆府就过得更加艰难了。身子一日比一日差,送进她院子里的药也一日不如一日。
大夫说这也许是心病。
在陆乔心病倒的一月后,正是她及笄的前一日。小晴几乎是跑着来到她床前,那脸上似乎又笑又哭的,“姑娘,老爷和夫人药在你及笄之日将你嫁给宁王。”
那时卧床的陆乔心哪里还顾得上是要嫁给谁,心里只觉得能出了这陆府也是好事一件,至于是不是跳入另一个火坑,也得日后再说了。
“明日?”陆乔心在小晴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差点连一口气都没能喘上来。
小晴点点头,忍不住又说:“明明与咱们定亲的是三皇子,这一转眼三皇子当上了太子,老爷就非说大姑娘才是当初许配给三皇子的人。”
“这、这简直就是乱来,分明就是看不得咱们姑娘过得好……”小晴有些气愤,可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同陆乔心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最后还是哭哭啼啼的,只是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好了……”陆乔心的嗓子有些哑,说话也提不上气来,只轻轻拍了拍身前的小晴,“说是把我许配给了三皇子,可就连府里也是没几个知道的。”
她叹了口气,那身板看着像是随时都能倒下的样子,眼神却有着浓浓的悲哀。
“况且,那时将我与三皇子定亲,不过是爹觉得他当不了太子。如今他最看好的宁王没有当上太子,自然是要将原要许配给宁王的长姐换回来的。”
如此一想,也不难明白为何要将自己嫁与那宁王。
是赔罪也好,怎样都好,这对陆乔心来说不失为一条出路。
“那、那便要将这太子妃之位让给大姑娘了吗?”小晴还是觉得不服气,不再哭了,可脸上还是皱巴巴的。
像只哭花脸的小猫。
陆乔心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了笑,道:“这太子妃听着招人稀罕,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也不见得会好过。”
后来的徐心忆起此话,倒是感慨万分。只因灭门之灾她幸而免却,她那长姐却实实在在没了。
第二日一早便草草办了及笄礼,随之她一身红衣就被抬出了丞相府。
所谓的大喜日子,新郎倒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而宁王府的新房都布置好了,还给她配了新的丫鬟。许是宁王这边提早知晓了她的身子状况,新婚当日的晚上,新郎没出现,大夫反而出现了。
连着好几日,陆乔心都没有在宁王府里见到宁王,倒是送到房中的药一次不落。后来小晴不经意听到府里的下人们提过这事,她慌忙间跑回了陆乔心的屋里。
不知是不是没了陆府那群人的压榨和说教,小晴不得不承认,她家姑娘来这王府才几日,脸上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瞧,如今都愿意下床坐在一旁绣花呢。
“姑娘。”她紧忙站住了脚,见面前的人抬头看自己,又连忙改口,因为还不习惯,叫着就多了点别扭,“王妃……”
陆乔心也听不惯,可王府到底不比在陆府,她问:“怎么了?”
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也被她放下,刚放下就轻咳了两声。
小晴上前去拍了拍她的后背,嘴上说:“我方才听这府里的丫头说,那大夫就是宁王吩咐来的,这每日的药也都是用极好的药材。”
闻言陆乔心一怔,要说她毫无察觉那定是假话,这几日里精神头越来越好了,她也是能感觉到的。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要这般对她?
她心里揣着这个不明白过了一日又一日,同样的药喝了一碗又一碗,时不时走出屋门在院子里逛一逛,府里的下人对她倒是客客气气的。
许是又领了那人的命令。
终是有一日让她在府中见了上官鸣一回。
那日午后,陆乔心才用过膳,瞧着外头暖和,便就让小晴陪着自己在院子里走了走。原是还有几个熟悉府里的丫鬟也要跟着的,陆乔心好一顿说才让她们几个放下心来。
不曾想这宁王府实在太大了,二人不知不觉竟走远了,来到了一片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回去时实在不知该往哪里走。
四周也没有一个下人,就是想问回去的路也找不着人来问。陆乔心想沿着一旁的房屋往回走,那一间间屋子看着都是清扫过的,倒也不像是没有人住的院子。
才走出一段路,她就隐约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不近不远,但就是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在一间房前停下脚步时,恰好那交谈声也戛然而止。她和小晴都忍不住侧头看去,停了半刻也没再有声音响起,想着也许是听错了声,正要抬脚继续往前走。
身侧的屋门一下就从里面打开了,两人都吓了一跳。
那开门的男人算得上牛高马大的,看见她们两个站在此处也是愣了神,还没等他问什么,后面就传来了声音。
“怎么了?”也是一个男人,不过这声音听着让人舒服,似是年纪不大的样子。
还没等陆乔心仔细想过这宁王府还能有哪一位对得上这般年纪的男子,面前这人就侧过身,回了句,“王爷,两人在门外,不知是否在偷听。”
王爷?陆乔心皱起了眉,也往里头看了看,果真是看到一个男子,穿着打扮都不凡,那容貌更是让她眼前一亮。
她不曾见过几个外室男子,在陆府时只会看些书看些画,眼前的这人便是这么多年来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想必方才说话的也是他。
上官鸣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皱眉,看其着装素净了些,倒也不像下人,抿着唇不知要说什么。
“我、我们不是来偷听的。”陆乔心缓过神来,立刻驳了那人说的话,只是声音小了些,反倒像是心虚。
小晴扯着她的胳膊抱在手里,也向他们解释道:“王妃只是迷路了才走过这里的,并非是偷听。”
“王妃”二字出口,上官鸣的眼色倒是变了变,随之他给了个眼神示意旁人都出去,小晴却没看明白,还跟在陆乔心身后。
上官鸣也不恼,只放缓了神色,道:“你便是陆五姑娘?本王的王妃?”
陆乔心显然是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彻底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他的眼眸,心里多了一丝慌张,随即又低下头去,脑袋点了点,算是应答了。
“不好好养身子,在府中乱逛什么?”上官鸣的语气比方才冷漠了许多,像是压根就不愿意瞧见她。
陆乔心也自认自己是不讨喜的,只连忙说:“我看今日暖和才想出来走走,不是故意要给王爷添乱的……”
“让人送王妃回去。”
换来的只有轻飘飘的这一句,不久前给她们开门的那男子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不知从哪里来的两个婆子出现在她们面前。
“哎哟王妃,怎么来了这?赶紧随老奴回去罢。”
他甚至不愿意听她多余的一句解释。
陆乔心暗自想,从前还觉得宁王应是个极好的人,如今一看,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至少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思绪飘飘然被收了起来,等到徐心回想到李鸣给那时病重的自己喂药时,脑袋才缓缓从那思绪中清醒过来。
高高的烛火影子晃在她脸上,看着气色红润,一点也不像时夜里睡不着的人。
再睁眼时,徐心不知何时自己就来到了这暗室里,眼下正跪在乔鹊的牌位前。
“娘,我该信吗?”
她双掌合起置于胸前,双手间的那一小块冰凉早就被她捂得滚烫起来。
如同一块烧得正旺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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