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帝一十二年。
苍兰城瘟疫来势凶猛,短短十几日,大半个城已经沦陷,天盛城收到苍兰城的加急奏报后,即可下了封城严令,除天盛城医署院的医师,其他城中的医师也闻讯赶来。
桑梓正巧在旁边的赞襄镇施医,听说苍兰城瘟疫横行,便同其他医师一起进了苍兰城祛除瘟疫。
瘟疫横行,苍兰城户户挂了白幡,最后瘟疫终于得以控制,但许多人也在病痛里丢了性命,劳累许多日的桑梓在苍兰城解封后,踏入了本以为永不会踏入的天盛城。
自天盛朝推行新政,轻徭薄赋,归农分田,经历几十年礼乐崩塌的百姓终于得到安生。
天盛城是天盛朝的都城,人声鼎沸下,已盛景初现。
桑梓拿着名帖,随着一行人过了重兵把守的铁索桥,经过几道高檐城楼,才算进了天盛城。
极目望去,几十人宽的主干大道贯穿城中,横通东西南北四方,侧道巷院穿插其中,两侧有茶坊、酒肆、药铺、庙宇穿插铺设,青瓦飞檐鳞次栉比,又有飞虹拱桥,桥侧往来船只,路上行人比肩而行。
天盛城驼铃叮当,吆腾欢闹,比起小小衢州,可是胜了不止百倍,从高台俯视,整个天盛城如海市蜃楼,更胜在七彩繁华。
桑梓初到天盛城,见到这番热闹繁华场景,难免雀跃新奇,随着人流各处逛了一圈,尝了些吃喝,瞧了些玩乐,后惦记着受人所托,才收了玩性。
找了间客栈,便开始打听阑三娘的住处,只有阑三娘的称呼,初来乍到的桑梓打听了一上午,也没个消息。
烈日笼罩,地上升起热气,恍惚着以为是透明流动的海,流上岸来了。
桑梓倚在茶楼小间前,透过窗沿,俯视街道上的热闹场景,手上挥着小扇,扇着凉风,心想着在这繁华的天盛城里找一个人,可的一番好找。
待额头的热汗消了,桑梓将手中的小扇放下,从身侧布袋中拿出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是一朵儿黄花,黄色小花已经干枯,桑梓将盒子放回袋中,花都干了,自己还没完成受托之事。
放下几文茶钱,桑梓出了茶楼继续寻找,不由感叹,这天盛城真是大啊!
桑梓穿插在街上人群里,没别的法子了,只好见着个人便拦来问,“这位大娘,您可知阑三娘住处?”
大娘摇了摇手,匆匆走过。
桑梓在身后道了谢。
马西巷,应该是没有记错的,阑三娘,也是没有记错的,桑梓从不知自己这般心软,一个临死之人,随手摘朵花儿要托送她人,自己竟就应了,或许是他快死了,或许是他临死前抱着遗憾,寥寥几语,实在让人,不得不应。
“阑家呀,哝。”大叔指了指一角,“向那处去,在永安巷第三个巷口,在第四家,便是阑三娘家了。”
“多谢。”
“小娘子客气。”
终于找到了,桑梓喜悦,随着大叔指向的方向快步去了马西门里的永安巷,没一会儿,便找到了阑家。
阑家门前挂了个小小的门牌。
桑梓拿出黄花盒,想着要如何交给三娘。
正想着,听到门内有人说话,桑梓赶忙躲开几步,离开门前一些距离。
“爹,杨叔叔的事儿您可别忘记了。”
“记得呢,你这丫头,瞎操心。”
一个包着黑头巾的中年男子从院内走出来,提这个篮子,向门内人慈爱的摆摆手,转身看到一处的桑梓,眼生,但还是笑了笑。
门内人不放心,跟着走出来,是个粉衫小娘子,白净喜人,下颚侧有个小小黑痣,她在门前站定,望着爹爹离去后,才把门轻轻关上。
桑梓立在墙侧一角,听到院内的脚步声渐渐小了,飞身入院,小院整洁,却不知道将花儿放在哪里好,看到院角有一块大石头,便放了上去。
‘咔嚓’一声。
阑三娘望着院内放花的看着桑梓,满脸震惊,因太过惊讶,不注意间踩到了树枝,这才发出了声音。
一直送花的人,是个女子?
桑梓很淡定,又将黄花拿起,持黄花走到阑三娘身前,将黄花交到阑三娘手中。
阑三娘小脸红透,想接又不敢接,紧张窘迫,不知如何是好,“你你,我不不。”
桑梓将花交给阑三娘,解释道:“莫慌,我是受托而来。”
原来是误会。
阑三娘羞涩施礼,“失礼了。”
桑梓道:“他托我与你讲,他不会再来了。”
阑三娘本是羞怯微红的脸,添上难堪,手指不小心,将一片花瓣拂落了,难过道:“为何?”
好多年了,他总会在院内石上放一株小黄花,有时,还会是纸折的花儿,还会是胭脂,口哨,千个日夜,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好奇,再到期待。
曾在黑夜里偷看到他笨拙爬墙的模样,躲在暗处的阑三娘偷笑,这个笨拙的‘小贼’!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阑三娘等他鼓足勇气,两人可以很自然的,见上一面。
一切,便戛然而止了?
桑梓见阑三娘悄然落泪,知道此处从此成为了伤心地,自己也该离开了。
院中之人,枯等多年,也只是空欢喜了一场,只留下黄花瓣上滴落的泪水珠儿。
桑梓离开了阑三娘的住处,回到热闹的大街道上。
人声鼎沸,也掩不住心中的唏嘘怅然。
他名张二狗,原是蓬莱的奴隶,蓬莱没了,奴隶入了天盛朝的户籍,得了自由身,张二狗干起了跑腿的行当,多年下来,不仅能挣口饭吃还攒了些银两。他本以为除去奴籍就能重新过活,谁知终是没那福分,在苍兰城里,染了瘟疫,无亲无故的人,死了也无人牵挂,若说还有舍不得的,便是心念许久的阑三娘了。
那日她不小心撞了自己,连连施礼说着道歉,日光正好,暖暖的笑,便记在心里了。
一个穷小子,心中卑怯不敢同小娘子讲话,更别提表露心意了,日日夜夜想着,多多攒些银两,等有了田地,便去同她见面,说话。只是一切都迟了,阑三娘不会知道送花的人是谁,张二狗的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
桑梓穿梭人群,走了大段的路,到了医署院。
不知杨医师是否安全归来。
桑梓在医署院门前犹豫,治瘟疫的方子,在自己的提议下了一记狠药,虽说医治的效果好了许多,但这方子也是一种毒,损伤身子,不知方子后来改了没。
罢了,还是见一见放心。
桑梓拿出自己的医师名牒上前给府兵,笑容温和的施礼道:“宜滨医师,桑梓,求见医署院杨医师,劳烦通报。”
府兵看了眼医师通牒,点了点头,“你在这儿等。”
过会儿,许了进入,桑梓随人进了医署院。
天盛城医署院,聚着整个天盛朝医术高超的医师,每隔一段时候,这里的医师会按照惯例,去往其他各城施医布药。
医署院内,府兵行走巡逻,建筑装饰颇为简朴庄重,没有山石烟雨,红荷清池,反多是种着一些比寻常花都要好看的药草,廊门穿行时,能闻到空中弥漫淡淡的药香。
“桑医师,有礼。”一个长胡子男子从屋内出来,笑容和蔼,看着人来了,笑着迎上来,“杨医监自苍兰城回来便常常提你,夸你年纪轻轻医术精湛,他很是佩服。”
桑梓浅笑施礼,“小女子医术浅薄,哪里担的上杨医师的谬赞,敢问这位医师是?”
“医署院宋德。”宋德摸着胡子,说话时候打量这个小娘子。
小娘子只十六七的样子,鹅蛋脸,比一般人稍黑些,眼睛在阳光下几乎透出光,少有的浅瞳,头上缠着深青布带束发,只插着一支木簪,笑意清浅的静静站在那儿,瘦小的身子穿着宽大的医师服,肩上背着个圆形粗布袋,羸弱的少年样子。
女医师,整个天盛朝也数不过来几个,更何况是医术精湛的女医师,还是能让怪老头赞不绝口的女医师!这样一个弱小娇柔的女娃子,真如杨医监所言,有那般能耐?若只是看人,真教人怀疑。
宋德心下起了嘀咕,面上还是笑着,侧身示意道:“杨医监出去了,你且在我处等等,他很快回来。”
“好。”桑梓也不客气,随着宋德进屋。
两人正客套着呢,廊门外一串脚步声兵甲声响起。
铁片战甲,红缨银枪,率先走过来的是两个魁梧伟岸的宫中侍卫。
宋德见是宫中侍卫,神色一紧,怕是出了什么事,赶紧上前施礼,还未开口询问,有人高声询问,“这么大个医署院,怎的寻个人都没的?”
宋德赶忙躬身恭敬施礼,“医署院宋德,拜见少司上将军。”
桑梓随着宋德施礼,稍稍抬头看去,好有官威的人,竟是个女娃子!
脸蛋还有着婴儿肥,故作大人,脸蛋黝黑,身量极高,身着四爪青龙的紫衣官服,头顶金龙戏珠鸡血冠,腰间一侧挂着盘龙刀,另侧佩戴咬尾玉龙环。
黄毛女娃,但站在那里,却是威武霸气,犀利的瑞凤眼精光毕现,一举一动都能让人感知,这并非人见无害的邻家女娃子,此人正是天盛朝的青龙上将军,少司宝。
少司宝看到宋德后面静站的桑梓,问道:“这是哪里的医师,怎么从未见过。”
宋德忙道:“回上将军,这位是宜滨的桑梓桑医师,此次苍兰城疫情,桑医师远赴而来,仁心仁术,功劳甚大。”又示意桑梓赶紧向少司宝施礼问安。
桑梓垂下视线,低头施礼,“宜滨桑梓,拜见上将军。”
“桑梓?那个杨老头夸得很厉害的医师?”少司宝看着这个不卑不亢的乡野姑娘,抬手握住盘龙刀柄,随意道:“就你了,随本官走。”
“上将军?”宋德不知发生了何事,出声问道。
少司宝挥挥手,让他别担心,“不会伤了你的人。”
侍卫走上前,示意桑梓跟上。
“这?”宋德被这直接抢人的架势弄得莫名,却也不敢多言。
“宋医师。”桑梓对着宋德稍稍一笑,示意自己没事,而后随着一等侍卫离开。
宋德无可奈何,心想少司宝虽不是个胡作非为的官公,却也是个有名的蛮横主儿,她亲自来医署院要医师,不知发生了何事。
“来人!”宋德赶紧唤人去找杨药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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