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衍那句硬邦邦的“跟我说什么”还带着点未消的赌气余韵在空气里飘着，但江恬眼底那抹了然的笑意和客厅里重新弥漫开的蛋糕甜香，像一双无形的手，将他那点别扭的醋意和强装的冷淡揉散了，只留下一种被精准拿捏后、又莫名熨帖的酥麻感。
他看着她放下纸巾，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关于白景行的“评价”风波从未发生。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一种奇异的、带着点“斗不过”又“甘之如饴”的复杂情绪在周斯衍胸腔里盘旋。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场面上的主动权，目光落在那个空了的蛋糕盒上，用一种听起来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公事公办的口吻，硬是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咳。”他刻意避开江恬的视线，“老白……家里催得紧。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问你。”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沙发扶手，“我帮他问问你的意思。他着急结婚。”
这话说得极其生硬，逻辑更是漏洞百出——白景行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问？他周斯衍什么时候成了热心红娘？
江恬刚端起水杯的手，在听到“他着急结婚”这几个字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那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男人。他表情管理堪称完美，一副“我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的坦荡模样，只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敲击扶手的、略显急躁的指尖，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江恬心里那点恶趣味又悄悄冒了头。她没拆穿他这拙劣的借口，只是慢悠悠地喝了口水，然后拿起叉子继续吃。
“嗯……”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腮帮子微微鼓动，咀嚼得极其认真，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这最后一点甜品的余韵里，对他抛出的“终身大事”问题显得兴致缺缺，甚至有点……敷衍。
周斯衍：“……”
他看着江恬那副“美食当前，闲事莫扰”的专注吃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帮她问？她这态度，像是需要他帮白景行问的样子吗？他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自导自演一场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只顾着吃蛋糕，连个眼神都欠奉。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席卷了他。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他周斯衍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替别人试探心意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刚吹干没多久、此刻显得有些蓬松的头发，干脆不说话了，也学着江恬的样子，目光飘向窗外，只是那眼神怎么看都带着点……气鼓鼓的委屈。
客厅里只剩下江恬小口咀嚼蛋糕的细微声响。阳光暖融融的，空气里漂浮着甜香和一种名为“周斯衍吃瘪”的微妙愉悦感。
下午的时间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安静中流淌。江恬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客厅的沙发一角处理工作邮件。周斯衍则占据了长沙发另一头，手里拿着一份从书房“顺”出来的财经杂志，姿态闲适地翻着。
书页偶尔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江恬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阳光缓慢地在木地板上移动。
周斯衍的目光，却很少真正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上。它们总是不自觉地，就飘向了斜对面那个专注的身影。她工作时微微蹙起的眉心，阳光下近乎透明的耳廓，偶尔因为思考而轻咬下唇的小动作……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视线。杂志，不过是个完美的掩护。
他看得有些出神，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这种无声的、共处一室的陪伴感，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键盘的轻响，是过去十年他只能在想象中描摹的奢侈。比任何激烈的交锋都更让他心头发烫。
“好看吗？” 江恬清泠泠的声音突然响起，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
周斯衍翻页的手指猛地一僵，像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他迅速收回视线，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将杂志翻得哗哗响，试图盖过那点被抓包的尴尬：“……还行，这篇分析有点意思。” 声音故作镇定。
江恬没再追问，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周斯衍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走向客房的浴室：“我去冲个澡。” 声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慵懒。
江恬“嗯”了一声，视线依旧在屏幕上。
水声淅淅沥沥地响起，隔着一道门，模糊地传来。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水声停了。又过了几分钟，客房门被拉开。
江恬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周斯衍从客房里走了出来，似乎是要去厨房倒水。他只穿了一条深灰色的家居长裤，裤腰松松地系着，露出清晰的人鱼线隐没在布料边缘。上半身……是完完全□□露的。
水珠顺着他宽阔紧实的肩背线条滚落，滑过壁垒分明的胸肌和块垒清晰的腹肌，在客厅暖黄的落地灯光线下，勾勒出充满力量感和雄性荷尔蒙的轮廓。湿漉漉的黑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有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衬得那张冷峻的脸庞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几分野性的慵懒和……不自知的性感。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一部分。
江恬握着鼠标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微微泛白。一股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伴随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更加浓郁的、带着水汽的雪松香气，毫无防备地撞进她的感官。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升温。
然而，就在周斯衍的目光即将扫过来的瞬间——
江恬猛地垂下了眼帘，视线死死地钉在电脑屏幕上，仿佛那上面突然长出了一朵绝世奇花。她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平静无波，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紊乱。仿佛刚才那个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拂过水面，连一丝涟漪都吝于留下。
她甚至还移动了一下鼠标，点开了一个新的邮件页面，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字符，发出清脆的“嗒”声，冷静得不像话。
周斯衍的脚步似乎在她低头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看着她那副完全不为所动、专注工作的样子，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玩味的情绪。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喉结滚动。
水珠顺着他仰起的脖颈线条滑落，没入精悍的胸膛。
江恬眼角的余光，将那流畅的线条和滚动的喉结尽收眼底。她握着鼠标的手心，悄悄渗出了一层薄汗。
晚餐是在外面一家江恬喜欢的私房菜馆吃的。氛围很好，灯光柔和，菜色精致。席间周斯衍恢复了惯常的掌控力，话题轻松有趣，偶尔带着点只有他们才懂的、关于师父或者童年的调侃。江恬也放松下来，甚至在他的怂恿下，喝了一小杯清甜爽口的梅子酒。
酒意很淡，微醺都算不上，只是让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健康的粉色，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清亮水润。
回去的路上，是周斯衍开车。黑色的SUV平稳地汇入城市夜晚的车流。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空间显得格外静谧私密。
周斯衍打开了车载音响。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为这份静谧增添了几分情调。
然而，几秒钟后，钢琴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旋律带着明显年代感、歌词直白的苦情歌：
“一个人的夜，我的心，应该放在哪里……”
“拥抱过后，我的双手应该放在哪里……”
周斯衍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一僵，表情瞬间凝固。
他伸手去按切歌键，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刹那——
副驾驶上，一直安静看着窗外的江恬，却忽然转过了头。她的脸颊还带着淡淡的粉晕，但眼神清亮无比，没有丝毫醉意，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洞悉一切的平静。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周斯衍紧绷的侧脸上，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响起，清晰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斯衍切歌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江恬：“什么？” 他下意识地反问，大脑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
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江恬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星子。她看着他，没有回避，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问一个学术问题，却又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喜欢我，”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三个字，“什么时候开始的？”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只有那首不合时宜的苦情歌，还在车厢里兀自忧伤地唱着：“……我始终学不会控制，我的呼吸，在玻璃窗上呵出你美丽的名字……”
周斯衍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泛出青白色。他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慌乱、被看穿的窘迫、还有一股压抑了太久太久、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汹涌情感，在那双眼睛里激烈地碰撞、翻涌。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精心算计和别扭试探，在这一句清醒而直接的“什么时候开始的？”面前，轰然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