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外面的天还是暗着的。
永宁侯府中偏院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渐渐连成一片红。远远看去,那一个个的红灯笼点缀在漆黑的天空中,不起眼的小院檐顶就像漂浮在上红下黑的半空中。
明亮的烛火将屋内的人影子拉长,谢禾宁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等候着身边人依次为她梳妆换衣。屋里一片寂静,宫里派来的几个宫女轻手轻脚的围在谢禾宁身边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到外面的人。
按理说家中有女儿被选入宫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可这偌大的侯府只在谢禾宁住的偏院点了几个红灯笼,身边连个侍奉祝福的人都没有。
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捧着首饰盒子缓步走到谢禾宁身后,拿着梳子替她梳头:“阿娘这一生所求的事不多,从前盼着你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如今希望你能觅得良人,结一门体面的婚事。”
谢禾宁望着铜镜中母亲徐氏一夜苍老的面容,笑着问她:“女儿嫁的是当朝皇帝,还不够体面吗?”
“虽是体面,但却太过沉重了,阿宁率性心软,于母亲而言是幸事,于你、于谢家乃至朝廷而言是不幸。”
谢禾宁苦笑下没有接这个话,谢家是大周的名门望族,祖父谢长林当年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他的嫡子谢淮是辅佐两代君王的名臣、庶长子谢洵也就是谢禾宁的父亲,更是声名赫赫的威远将军、唯一的嫡女更是先帝的发妻元敬皇后。
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
如今谢家到了她堂兄谢礽这一代,仗着家中祖辈伺候了几代君主而目中无人,可一介臣子,任凭再如何富贵,抚了龙的逆鳞,便是死罪。
先帝在世时就对谢家多有忌惮,可远不及他儿子李昌烨出手果断,她不在京城这些年李昌烨对谢家剥权打压,不念旧情,如今的谢家早已经今非昔比。
显然,他们早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便想效仿当初元敬皇后那样,将谢家未出阁的女儿送到李昌烨身边,时时在他身边提点谢家的好。
可他们忘了,谢家一门的恩宠不是系在元敬皇后的裙带上,而是谢家满门一刀一剑从枯骨上挣下来的。
即便如此,嫁给皇帝这等好事原本也是轮不到她的。当年还是李昌烨还是太子时便一早定了婚事,娶的是谢家嫡女谢朝云。
谢朝云与谢禾宁同姓谢,命运却截然不同,谢朝云是谢家嫡女金尊玉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谢禾宁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偏房庶女。在谢朝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入东宫时,谢禾宁却只能独自跪在大相国寺,对着满天神佛无声哭泣。
也不知是不是前半生福分颇多,谢朝云在嫁入东宫不久后便病了,谢家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一般的往东宫送,可她的身子却越来越差,李昌烨刚登基没到两年她便化作一缕青烟散了,也未曾留下子嗣。
眼看谢家在朝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她堂兄谢礽翻遍族谱才想起还有谢禾宁这一号人物,于是连忙将她从江南接过来,以谢家女的身份再次将她送至李昌烨身边。
毕竟皇后是谢家嫡女,即便谢禾宁如今是代表谢家入宫,在他们心里也始终抵不过谢朝云半分尊贵,就连今日她入宫也只是在自己的院中挂上几个红灯笼。
外头的天已经亮了,身边的宫女已经催促了许多便,谢禾宁看着镜中穿戴整齐的自己准备拜别母亲入宫去了。
谢禾宁望着母亲含泪的双眼,跪在她面前俯身叩首。
徐氏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将她扶起来,犹豫再三说道:“事到如今,阿娘还是要提点你一句,不管这些年我们母女在谢家这座高墙内身份地位如何,出了谢家这个门,你代表的就是谢家。这偌大的基业是你祖父你父亲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下来的,谢家给了你多少荣耀,你就要付出多少代价。”
谢禾宁神色淡然脸上看不出悲喜,在她母亲的搀扶下起身淡淡的开口:“女儿明白。”
徐氏见她这幅模样放心不下的继续叮嘱道:“我知道你因着从前你二叔做的那些事对谢家多有怨气,可你毕竟是你爹的骨肉,是谢家的人。谢家上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你踏出这个门,背后背着的是谢家上百条人命,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谢禾宁看着眼前憔悴的母亲,自谢礽将她接回谢家后她们母女二人没有一日睡得安稳过,母亲更是为此一夜白头。
她不忍在看见母亲为她的事操劳至此安慰的说道:“母亲说的话女儿会牢记在心,时刻以谢家为重。也请母亲在女儿不在的日子多加注意身体,母亲过得安稳,女儿在宫里也能宽心。”
再次拜别母亲后,谢禾宁在宫女的搀扶下踏上去往宫里的轿子。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和煦,天气晴朗,可谢禾宁的心情并没有感受到愉悦。
时隔三年,她再次入宫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她像是赌桌上的赌徒,身后背着谢家上百条人命。又像是桌上的赌注被谢家和皇帝夹在中间不能左右。
进宫这件事对谢禾宁来说算得上经车熟路了,她年幼入宫被留在宫里做公主伴读许多年,即便不派人来接她也是能摸得清地方的。
此时谢禾宁站在门口,瞧着重新漆过的宫门宫墙,一时百感交集。她离开的这几年,李昌烨是花费了多少心血才登上那个位置,这几年下来,他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吧。
谢禾宁想到也许他会派心腹来,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司礼监的祝英祝公公。
她初次见到祝英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随堂太监,一次不小心打翻了皇帝的砚台被责罚,还是谢禾宁为他求的情,如今却是坐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
隆德十八年,皇帝病危,太子李昌烨监国。自李昌烨手握大权以来整治阉党,提拔亲信,如今司礼监与锦衣卫分庭抗礼皆是他的心腹。
故人相见,祝公公笑眯眯向她行礼,语气熟稔道:“多年不见,谢姑娘越发标致沉稳了。”
谢禾宁温婉的笑着开口道:“三年不见,厂臣看起来风采依旧。”
祝公公心下也有些唏嘘感慨,早年谢禾宁进宫做公主伴读,他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只是今非昔比,自从元敬皇太后过世后,谢家早已经不是当初的谢家,如今她再入宫那便是往火坑里跳。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身向前带路:“奉皇上之命宫里的一切依旧安排妥当了,姑娘请吧。”
她顶着谢家的名号入宫,一路上任谁都忍不住要多瞧两眼。何况着女子样貌出色,气质不凡。双手交叠置于腰前,虽是头颅微垂但依旧看得清她精致的眉眼,行动间步态轻盈神色端庄,不卑不亢,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温婉的气质。
念着旧日的交情,祝公公犹豫再三低声嘱咐了道:“晚点皇上会亲自过来,姑娘准备好接驾吧。皇上这几年脾气秉性不似以往,姑娘之身入宫切记万事要顺着皇上心思来,皇上待你终归是与旁人不同的......”
“多谢公公费心提点。”谢禾宁福身行了谢礼。
祝公公不再多言,在谢禾宁走进寝宫后便转身离开。
谢禾宁的寝宫被安排在离皇帝住处偏远的未央宫,寝殿的布置相对朴素,可即便如此下人们都不敢伺候的怠慢,毕竟宫里人人皆知谢家女仍旧是后位首选。
她在宫人的指引下将入宫前大小事宜处理好后已经到了晚上,她没有从小到大陪在身边的贴身侍女,也不习惯有人伺候便独自坐在桌前整理信盒。
有熟悉的脚步声从院内传来,谢禾宁捏着信件的手顿了顿,待到那明黄色的鞋子迈进屋里,进入她余光中时她冲着面前的人福身跪下:“皇上万安。”
那人在她面前停顿片刻后径直绕过她,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坐下。
桌上摆放着两杯碧螺春茶,李昌烨伸手探过去茶还是热的。同以往一样,她从来不知道来的人会几时过来,便每隔半刻钟换一盏新茶,笨拙又耐心。
李昌烨没有叫她起身,而是看着面前的人静静地跪俯着,她身穿着整齐的宫装,头上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余一节白净的脖颈在外,看得他心猿意马。
方才压抑的怒火在看见她后消失殆尽,此刻李昌烨很想扶起她,拥她入怀诉说这几年来的思念,完全忘记这人在三年前不告而别弃他而去。
良久他端起茶盏看着地上的人缓缓开口:“站起身来。”
谢禾宁起身,顺势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垂手而立。
李昌烨被她疏离的举动惹怒到,他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嗤笑道:“作为谢家穷途末路的棋子回来了?”
谢禾宁在听到他的话后的颤抖了下,李昌烨的话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往她身上戳,她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屋里一片寂静,谢禾宁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那双令她朝思暮想多年的眼睛、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那双曾经饱含深情的眼睛里此刻承载的不是欢喜,而是嘲弄。
仿佛无声的昭示着,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他同谢家的一场交易而已。谢禾宁的指甲无声的没入掌心里,曾经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终究是被她弄丢了。
*
谢禾宁屏住呼吸,瞳孔里倒映出那人的面容。剑眉星目,一如当年般俊美,轻易可以捕获人的心神。
想是这几年在上位待得久了,面目愈发坚毅,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少年时的温润,即使一语不发依旧气势盖人。
这场无声的对峙里,谢禾宁同以往一样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犹豫良久,在李昌烨的注视下她点了点头。
李昌烨看着她的眼神转瞬阴沉,她知道自己给了他不满意的答复,但这的确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如今的局面,谢禾宁在进宫前便不止一次的设想过,所以她面上一直保持着淡然。既是为了谢家有求于他,那她要做的只有恭顺。
这样想着,谢禾宁忽视掉面前人的目光,走上前为他沏茶,手上的绣着禾苗纹的手帕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耳边玉珠轻摇。
在她靠近时李昌烨突然站起身,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只是轻轻用力,谢禾宁便被迫仰起头。
李昌烨紧紧盯着她的脸想从她身上找出几分当初的模样,除了十年如一日带着绣着禾苗的帕子以外,他竟找不到半分能让自己熟悉的感觉。她如今就这么低眉顺目的站在自己面前,他能清楚的感知她刻意同自己保持的距离感。
这无形中滋生了李昌烨内心的烦躁,低头打量了她一阵后,他手上的力气突然往边上一带,谢禾宁的脸便猛地一撇。繁重的头饰压迫的她失去了重心,挣扎间后腰磕到了桌角她狼狈的跌坐在地上,痛的差点叫出来。
李昌烨垂下手,冷冷地看着她:“妻不做,如今倒是主动跑来做妾。”
谢禾宁扶住背后的屏风,借着力气勉强支撑着起身待缓和过来后,她规矩的跪在李昌烨身边开口道:“对不起。”
李昌烨看着她凌乱的发髻,宽大衣袖里露出来的手纤细白皙,应该是方才撞得狠了,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看起来甚是可怜。
“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当年抛弃朕一走了之?还是如今没能按照谢家的嘱咐讨朕欢心?”
谢禾宁被他眼底嘲讽的神情戳的十分难受,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千错万错是妾一人的过错,还请陛下不要因此迁怒谢家。”
李昌烨垂首看着她一脸恭顺模样,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起不了任何波澜。他握拳的手因太过用力指节作响,随即不再看她转身拂袖而走。下阶梯时与前来布菜的宫女撞肩而过,宫女失手摔了呈盘,汤碗破碎连同着谢禾宁熬了一下午的鱼汤撒了一地。
宫女跪在地上害怕的发抖,这位年轻的帝王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她生怕因此丢了性命。
然而李昌烨盯着地上洒落的汤还有雪白的鱼肉看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宫女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在皇帝离开的背影上看出几分落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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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官员眼中为虎作伥的‘反臣’,亦是皇帝安插在奸佞身边的‘棋子’,可无论世人如何评判,只有她知道,他站在那便是朗日昭昭。”
前世言云衿因克夫名声无奈下嫁给出身寒门一心想攀高枝的穷学士谢延卿。
可言云衿不喜欢他,她讨厌他沉闷、固执、假清高。认为他趋炎附势,背信弃义有违君子之道。
婚后三年,两人分房而睡。
谢延卿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待她亲切每日到她院中陪她用晚饭。
后来,谢延卿获罪被关入诏狱受廷杖折磨致死。言云衿整理他遗物时,才发现多年来他攀附权贵受人唾弃背后的苦衷。
回想多年来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早已将他放在心底。得知真相的言云衿在青灯古佛四年的悔恨中吞金自尽。
一朝重生,她回到了太后赐婚前。
她使出浑身解数想像前世那般嫁给他,弥补从前的遗憾,护他周全。只是她绞尽脑汁的也想不通这一世的谢延卿怎么待她如此冷淡?
【男主版文案】
谢延卿出身寒门,苦读十二年方中状元。
上一世,他凭借过人的才学,受到当朝太傅提携,本以为凭借自己可以有一番作为,但事与愿违。一场政变,昔日同窗全部惨死于诏狱,授业恩师撞柱身亡。
他为平反冤案,不惜跟随在仇人身边隐忍多年,却被仇人家中那抹明黄色衣裙的娇俏少女迷了眼……
重活一世,他仍执意在这条道路上前行,只是不愿再将那娇柔的姑娘拉入棋局之中。他拒绝了太后的赐婚,刻意避开了能与她有交集的所有途径。
未曾想,记忆里那个一向嫌弃他的姑娘,有朝一日也会立在他窗外,为他拒婚之事泪眼婆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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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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