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下。”
教官喊原地休息的时候,队伍每个人都像提线木偶忽然断了线,各有各的站姿。
“报告!”
“讲!”
“喝水!”
“去!”
一人喝水,众人跟着口渴,紧接着报告声此即彼伏响了起来。
...
教官气笑了,“去去去,都去。”
苏岁安不一样,她一动不动站着,低头盯鞋尖,偶尔踮踮脚来放松几乎僵硬的小腿肌肉。烈日当头,热浪蒸腾着脸颊让所有感官都生出敏感的触角。
这时一阵恼人的香气不知被何处的风带了过来一头撞上她刚探出脑袋的触角,苏岁安下意识皱眉抬起了头,刚好几个女生从她面前扭过去,紧接着刺耳的声音争先恐后钻进耳朵里。
“什么人啊,她一人迟到我们就得全挨罚啊?”
“对啊对啊,你看她那样蠢样,左右不分县城来的吧?”
几个人扭着胯骨穿过,自在地仿佛游走在自家后花园。苏岁安知道自己没必要因为这个生气,但那些扎心的字眼依然硌得她心头发痒。
苏岁安懊恼地回过神,对面这人却忽然看了过来。
揽着他肩膀的人跟他搭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看过来,不明不白没有情绪的两眼。
苏岁安垂下眼,军帽边露出一对无比可爱的粉白耳朵被晒得像初春的花苞能掐出水似的粉嫩。光晕在头顶旋转,苏岁安的视线偷偷从自己的脚尖移到对面的脚尖,忽然一个声音砸向脑门。
“那不也挺可爱。”
视线愣住一瞬,迟疑地往上抬,可…爱?
她纠结了很久,甚至脑补出各种各样的对话:
“你看,教官穿了粉色袜子耶~”
“那不也挺可爱。”
很明显,教官的袜子再不可爱也不会是说她可爱。
嗯,一定是这样的。
正式解散时教官让喊“杀!”,最后喊了三个来回吓跑了三只狗,吓醒了翻着白肚皮晒太阳的肥猫,最后教官朝隔壁连教官嘚瑟地扬了扬下巴才把饿虎放归山。
身边人都成群结伴快步离去,更显得苏岁安孤身落寞,她左右看了看轻叹了口气身心俱疲地往食堂走。
但她一路都牢记赵慧芳的嘱托:“要多主动和人家做朋友,真心换真心。”
她从来都不习惯单独行动,她清楚自己,失去稳态重新寻找平衡的过程对她来说很挣扎。
苏岁安一个人挪着碎步慢腾腾地走,忽然看见拐角处站着的女生。
她一下认出是一直站在她隔壁的女生,她有一头连军帽都盖不住的卷毛,看起来很腼腆可爱,连报数都轻声细语的。
要不…试试?
苏岁安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路上都在小声地打草稿。
同学你好啊,我是早上站在你旁边的女生,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吗?
苏岁安走到那女生面前,女生没有丝毫防备瞪着苏岁安,苏岁安被瞪了眼忽然紧张到结巴。
“韩梅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有人比她更早喊了女生的名字,苏岁安回头看见女生小碎步快跑过去就意识到什么,自动收回话往后撤退了半步,“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啊。”
苏岁安攥拳赶紧头也不回地跑掉,怕五分钟内再次遇上,苏岁安光速打了饭刻意找了个偏僻角落吃饭。
刚坐下来,苏岁安立即感知前面那桌同步来了人,于是抬头看过去。
那人身形熟悉,也是形单影只,就像之前餐馆见到他那样,几乎洁癖地先抽了张纸擦了擦桌面,这才放心放下餐盘坐下。
不巧的是,他坐的方向出奇地和苏岁安相对。
她坚信有一刻他是和她对视上的,只是那一刻他的眼里是万分坦荡,而她像只老鼠在窥探他的生活被抓个正着。
苏岁安才握起筷子的手抖了下,一块排骨掉回饭盘上哐当响了一声。
她怎么会不尴尬。
但,除了尴尬之外,苏岁安嗅到了另一种情绪——叫“窃喜”。
忍不住有点小开心,小雀跃,或许就是因为没由来的频繁偶遇,在心里悄悄给每次的偶遇都种下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叫“缘分”。
苏岁安自己都没发现已经咬着筷子很久直到几个高挑而熟悉的声音闯入,她被迫跟着回过神来。
“诶!来这儿坐啊!”
一回头,周围一桌被人瞬间占满。
苏岁安侧脸过去偷瞥两眼,不用两眼,她敏锐的触角就开始告状,是上午路过也要说她两句闲话的那群人,也是刚才喊走“小卷毛”的几个人。
苏岁安左右看看没见到那女生,偶然在几人谈话中听清楚其中两人的名字。
最先说话,香水味最大的那个叫陈雅洁,其次老是应和陈雅洁的话看人有些下三白那个叫洪佳琪。
洪佳琪嚼着饭,嘴一张一合挑起话题,
“诶?你早上听他们说没,周榆可能喜欢温灿哦。”
“温灿,哪里来的?”
“温灿,早上教官选的小标兵啊,就喊口号那个,今早听他们说周榆夸她可爱来着。”
“夸她?”
“你别不信啊,我早上多看了眼,感觉是个很招男人喜欢的类型,那个曲线哟…”
温灿?
苏岁安眯了眯眼不自觉开始回忆,早上是有个女生一直站在队伍前面喊口号,但她是怎么也没能回想起她的模样,倒是周榆夸人可爱还历历在目。
“也是,总之周榆是不会喜欢那种笨手笨脚连累全班人罚站那种女生吧?”
苏岁安喝了口汤听到忽然呛了下,急忙吃下几口饭压住即将往外喷射的汤汁。
还未缓过来,苏岁安就听见隔壁桌传来的骚笑。
“你看她哈哈哈哈”
苏岁安好不容易压下嗓子眼一阵刺痒,脸侧又因恼怒红了一大半。
她压了压扣在饭盘边上要把这铁盘子盖两人脸上的大拇指,弧度都算好了,最后她只是愤恨地端着饭盘转身走了。
饭没吃饱,气饱了。
赵慧芳的话从背后幽幽地传到脊梁骨,“不要太老实,老实的人容易受委屈。”
苏岁安苦笑了下,更觉自己像只躲在阴暗角落里人人喊打的老鼠。
第一天没有晚训,苏岁安却不能回家,教官通知解散那一刻,所有人在欢呼,她一个人缓慢地往宿舍挪步。
宿舍里还是空荡荡的,苏岁安猜测是她们应该都在食堂吃饭。而没有饭友又情绪低落得吃不下饭的苏岁安只好一个人回宿舍。
但尽管如此难过,一向倔强的苏岁安不会选择打电话给赵慧芳诉苦,也不会告诉她她终于懂得了那句话懂得意思。
看到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单,翻着行李箱闻到熟悉的味道,鼻头一酸。
要是在锦江就好了,没人再会欺负她,她也不会变得和原先一样,如此自卑。
这么多年苦苦搭建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全部坍塌,洗澡时候,苏岁安摸着耳侧那一块其实已经淡了很多的胎记,心里却是一抽一抽感到疼痛。
耳畔水声哗啦啦的流过肌肤的每一寸,小时候所有谩骂化身成锈迹斑斑的刀子,重新插回那个“西瓜头假小子”身上。
洗完澡出来,苏岁安毫无防备地撞上了素未谋面的新舍友。
她再次一眼认出其中一个人。
洪佳琪。
陈雅洁的小跟班。
“诶呦——这不是小蠢蛋吗?怎么在我们宿舍啊?”
苏岁安皱着眉毛瞪回去却忘了反击,意识到头发还湿着,苏岁安下意识拿浴巾遮挡了下脸。
咔嚓——
谁知洪佳琪手更快,掏出手机拍了张,喊身边人一起围过去看。
“谁让你拍的?”
苏岁安情绪本就不好,这会儿被拍更是怒火中烧。
洪佳琪倒是镇静,笃定了苏岁安不敢拿她怎么样,逍遥自在地笑,“这么~好看一块胎记,还不让人拍两张?”
苏岁安瞪着眼几步上去抢手机,洪佳琪像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行为,退了半步手机一滑落在苏岁安手里。
“还我!”
“你敢动我手机试试!”洪佳琪警告道。
苏岁安确实被她唬住一秒,接着淡定自如地删掉照片。
她知道洪佳琪也不敢拿她做什么。
智能机不允许入校,违规处罚最严重,超过三次直接开除学籍。但洪佳琪这无所畏惧的假老虎确实遇到了苏岁安这只真老鼠。
她不敢闹大。
删过照片,苏岁安确实把手机不情不愿地还回去,捏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她没有资本和她对抗,赵慧芳早提醒过她,棱角不要太锋利,咱没底可以收。
洪佳琪用力抽回手机,再以向上四十五度角看着苏岁安。
苏岁安猜测,或许这样她的下三白才不丑的让人发愁。
苏岁安没理她,转身去了阳台。
新鲜的空气暂时缓和了让人窒息的气氛,她深呼吸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强迫自己做不平等交换,要求大脑删掉所有冷嘲热讽和白眼。
大脑似乎也紧张,每次进出宿舍苏岁安都要深呼吸几口,冷下脸把弦绷得紧紧的生怕泄气。
闹过一次后,宿舍里其它还未认识她的人已经或多或少觉得她蛮横,脾气爆,不好接近。
没人愿意和她讲话,也没人敢接近她。
像是收到什么指令,苏岁安站着的地方,就像有瘟疫会传染一般,谁也不准靠近。
临睡前,苏岁安床铺在下铺,洪佳琪在她上铺。
苏岁安已经上床,光溜溜的床板,没有床帘遮挡,她看着来来往往穿梭的人躺下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有个舍友才洗完澡出来,对着镜子拍脸时忽然大喊了一声。
“哎呀!”
“怎么了?”
几个舍友纷纷赶去关心她,只有苏岁安在床上只是微微探了个头出去。
“谁动了我的洗面奶?我今天看还有半瓶呢!怎么突然就只剩下这点了!”
“我没动啊!我自己的在这呢。”洪佳琪拎起来一罐金色小罐子说。
接着剩下几个也纷纷表态,“我没动过。”
只剩下苏岁安。
洪佳琪忽然道,“林清水,你这洗面奶是不是原先放在她床位上的啊?”
正在拍脸的林清水点头如捣蒜。
“对啊对啊,我才发现怎么给我放地上去了。”
苏岁安就迟了半秒说出那句“我也没动”,结果现在这帽子就扣到她头上了。
但这么晚了,她不想吵架。
苏岁安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我放地上了,但我没用。”
“就你拿过,你没用,谁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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