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皇宫。
悠扬的丝竹声缓缓从一众浅黄色纱裙的乐伶手中流淌而出,清丽婉约的调子柔和典雅。
入席的宾客都有意无意放低了自己的声音,生怕一不小心就破坏了这份惬意舒然。
按照宫中以往惯例,太后的寿宴本只需要皇族宗亲内部聚一聚就算完事,但今年科举,一甲三人尽是少年英才,顺称帝圣心大悦,才有了今日这场宴会。
*
坤宁宫内。
衣着百花金丝朝服的女人一边帮顺成帝整理衣服,一边轻声问道:“陛下,今儿太后生辰,清儿她会回来的吧?”
顺成帝闭着眼眸任皇后动作,闻言笑了出声:“清儿前些日子写信给我,说是已经快到京城,不过在郊边偶遇桃花林,觉得煞是好看,这才又耽误了几日。”
皇后闻言有些吃味,也不帮他整理衣袍了,兀自坐在软席上,闷声道:“果然清儿还是和陛下亲近,转眼一年,都不知道给母后写上一封。”
顺成帝心中畅快,但是面上装的从容大度:“皇后这也不开心?清儿告诉你我不都一样,就别计较了。”
皇后瞪了他一眼。
顺成帝率先败下阵,他走到皇后身边,伸手拿起皇后的手,放在手心低声哄着:“时间差不多了,别让母后等急了,嗯?”
掌心里的手触感柔嫩,白皙润泽,吹弹可破,一看就是平日里好生养着的。
皇后抽回手,别过头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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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宴席上时,太后已经到了,虽然年过花甲,但是在她的身上丝毫看不见岁月留下的痕迹,一身华服衬得整个人精神焕发。
顺成帝携皇后走到近前,语气温和道:“母后近来气色看着好了不少。”
“少了那小猢狲的捣乱,哀家饭用得都香了几分,怎么不好?”太后看了顺成帝一眼,“可说哪天回来?”
顺成帝讪讪道:“这几日母后寿诞,清儿必会赶回来。”
太后闻言,本平静的面色绽开了笑意:“都入席吧。”
顺成帝松了一口气,挥手让跪拜的臣子命妇起身。
席上一片和乐,丝竹缕缕,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忽然,一个内宦快步越过众人,走到顺成帝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太后本正在和上前问礼的安国公夫人交谈,见到这一幕,忍不住侧头问身边的皇帝:“何事这么开心?”
顺成帝没有隐瞒,笑道:“清儿已经入了城门,说是给您准备了惊喜,讨您欢喜。”
“小皮猴子,终于在外面待不住了,”太后佯装皱眉,“要是乖乖在哀家身边待着,学得铭华大长公主几分端庄雍容,哀家便心满意足了。”
顺成帝心疼女儿,连声为女儿开脱道:“清儿知道分寸,不过稚子心性,无伤大雅。”
“清儿这么个性子,全是你和皇后给惯的,”太后不悦道,“清儿本是大庆尊贵的嫡公主,原先就常被朝臣弹劾,现在怕是更……”
太后话音未落,一道璀璨明亮的光束猛然升上天空。
“咻——”
“快看,哪来的烟花啊!”
“瞧这个方向,是玄武门那边。”
“往年的烟花都是固定的,今日倒是觉得图案很像桃花,这莫不是司礼监的巧思?”
底下官宦女眷目露惊奇,兴奋地交谈着。
顺成帝也被烟花吸引了视线,缓了会神,问身边的皇后:“这是你的意思?”
皇后微微抿唇,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轻柔地看着漫天的烟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1】。此等美景巧思,陛下以为是谁的手笔?”
未等顺成帝反应过来,一个小太监匆匆朝这边跑来,气喘吁吁,声音中有遮掩不住的兴奋:“陛下,娘娘,公主回来了!”
皇后当即站起身子,认出眼前小太监正是李意清的近身仆侍洛石,连忙问道:“清儿到哪了?”
洛石站定,弯腰扶着双膝,喘着气道:“娘娘,殿下她、就在后面呢。”
皇后立刻凝神朝后望去,一道灿金色宫装的身影提裙而来。待走近了,才看清来人一张明艳鲜妍的面庞,皓齿明眸,粲然如珠。
一年多的在外游历,非但未洗去她身上的矜贵,反倒多添了名门贵女中不常见的英姿飒爽。
“孙儿拜见皇祖母,祝皇祖母寿诞祥康,福寿绵长。”
李意清朝坐在上位的太后拜礼,不等回复,站了起身,回身指着夜空花火满面笑意:“皇祖母,父皇母后,此烟花名为‘岁岁今朝’,是清儿雨中逢花亲笔所绘,好不好看?”
太后轻轻摇头,嘴角却是控制不住的笑。
“偏生你最古灵精怪。”
皇后则不像众人一样被空中的烟花吸引视线,目光温和地落在李意清身上。
细心如她,很快就发现女儿瘦了,皮肤也不如以往白皙光洁,想来在外吃了不少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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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台上的欢声笑语,一派和乐,底下的朝臣宗亲却在得知这是意清公主的手笔时,纷纷变了脸色。
鉴于顺成帝都在,官宦女眷们不敢明目张胆大声议论,只敢私下里小声交谈。
“意清公主怎么回来了。”
“想来也是,这种奇技淫巧,偌大的皇城中还有比她更擅长的吗?”
“这意清公主身上怎么了?”
“你家大人刚刚从益州郡调任,自然不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意清公主,”妇人压低了声音,“陛下仁和,皇后娘娘德贤兼具,这位公主谁也不像,满肚子离经叛道。”
另一个妇人道:“何止是离经叛道,听闻公主年少时张扬妄为,十岁的时候养了一只海东青,把还在怀孕当中的贤妃娘娘惊到了,险些难产,幸好先祖庇佑,五皇子才能顺利诞生。”
“十三岁与焦阳伯府的小公子比赛骑马,害的那位小公子在马上摔断了腿。”
“去年的时候,更是将在张太妃身边养病的月阳郡主害了,听说郡主病弱至今难以下床。宗亲参了几十本奏折,她实在没法,才出宫避风头的。”
从外地调来的妇人显然不知情,捂着嘴惊讶:“竟然有这些事!”
“还不止呢,被她盯上,准没好事儿,”妇人使了个眼色,隐晦朝上头看了一眼,“可谁让人家是公主呢,每次犯错不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谁敢追究?”
“谁说不是,原先月阳郡主一事,陛下盛怒,后来她走了不到一月,陛下便转变了态度,将弹劾的折子尽数驳回。”
几人说着,暗自看了眼前排的月阳郡主的座位,那里空空如也。
月阳郡主身体孱弱,向太后送礼后便早早离场。
若是让她瞧见意清公主一回来这么大的排场,怕是又要难受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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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臣妇诰命的窃窃私语,自然没能传到上座。
这场绚丽的烟花,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落下帷幕。
太后难得如此高兴,侍候太后几十年的萧嬷嬷温声道:“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在慈宁宫常念叨你。你快些上前来,让太后娘娘好好瞧瞧。”
李意清走上前,太后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无端让李意清生出几分害怕,她看着太后巍然不动地拨着手中的珠串,悄悄侧目看向站在一旁的顺成帝和皇后。
皇后听到了一些风声,接收到女儿投来的视线,避而不见。
顺成帝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刚准备用唇语嘱咐她几句,便听到太后清了清嗓子。
“清儿今年十七了吧。”
太后垂眸看着李意清鬓角的碎发,没有满头珠翠点缀,却朝气灵动、脖颈挺直,像一朵正在绽放的凤凰花,耀眼夺目。
半响,太后问身边的萧嬷嬷:“今年魁首,是左相元家的……”
萧嬷嬷立刻接话道:“是左相的嫡长孙,姓元,名辞章,今年刚好满二十,殿试后陛下就派人宣了官职,也赐了字,叫伯怀。”
“怀章弄词,言谏中正,看来陛下极为看好这位才俊,”太后颔首,转身对一旁的顺成帝道,“元家那孩子,哀家见过几面,最是知礼。祖上来自江宁一带,百年积韵,气度不凡。哀家瞧着,与清儿甚是般配。”
太后停下手中拨动的珠串,笑了笑:“皇帝觉得呢?”
顺成帝朝台下看了一眼,左相官职高,仅位在几位亲王之后。
因此,他一眼就看到了已经白发苍苍的左丞相和坐在他身边的儿孙。
元辞章有功名,有名望,京中人人称赞,是夫婿良选。
顺成帝张了张口,一句“甚好”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转而问身边的皇后:“皇后觉得呢?”
皇后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臣妾但凭母后和陛下做主。”
李意清站在一旁想要开口,却看到太后身边的萧嬷嬷朝她摇了摇头。
太后此举,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谋划。
李意清只好噤声。
元辞章年少时做过太子伴读,李意清是见过这个人的。
他性情高洁,待人淡漠,尽管同窗三年,却总不像他人一样亲近随和,反而带着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元相是个纯臣,他教导出的儿孙自然也像极了他的行事作风。
可是年少时的太子伴读身份,在朝中本身就是立场的象征。况且当今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即便是严正如周太傅,也不住夸赞。
故而,元辞章在李意清的心目中,除了是朵遗世雪莲,更是迂腐呆板、不懂变通、满口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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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台下议论的声音小了下来。
太后见皇帝沉吟不语,开口道:“皇帝,今日不谈哀家诞辰,只谈恩科纳贤。状元既已金榜题名,何不喜上加喜,天子赐婚。”
听懂太后意思的朝臣官宦纷纷心中盘算。
大庆朝不讲究驸马参政与否,若是能被天子选中,那才是真的做了乘龙快婿。
体面尊贵不说,光是年节进宫觐见,便能让陛下忘不了这个人。
只是——
有胆大的朝臣抬头朝上看了一眼,太后是有意于赐婚意清公主和元家长孙。
那可是意清公主,元相累世清流,家风端正,数他带头弹劾的次数最多。
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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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成帝眸光微动,半响,终于下了决断。
“公主意清,性情温良,孝慧聪颖,着封为於光公主。状元辞章,通晓经世,达理明事。二人年岁相当,才德相配,特赐婚于二人,结成百年之好。”
顺成帝的声音说大不大,却足以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内宦传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即便是离高台最远的朝臣也足以听清这道赐婚旨令。
年过古稀的元相起身,枯槁的手扶着拐杖,闭了闭眼,朝皇帝跪下。
“老臣,叩谢皇恩。”
顺成帝抬了抬袖子,立刻有人扶起元相。
“意清和辞章的婚事,礼部和司天监共办吧。”顺成帝视线转向元相一边,不急不须道:“意清顽劣,还望元相费心……多多担待。”
最后一刹那,顺成帝将本应脱口而出的“费心教导”改成“多多担待”。
听到转音的众人不禁咂舌,孙媳侍奉亲长、听取训话,本就是应尽之义,可是皇帝何其偏爱,不忍让李意清受到丝毫委屈。
元相绷住了脸色,道:“臣惶恐。”
【1】注:选自宋代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 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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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子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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