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城南变化

李意清闻言,久久不语。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1】。

她微微垂下了眼眸,平静的语气下带着难以掩藏的叹息,“那后来呢?”

“雪天地滑危险,我和浩汀不敢冒险,每人置了三十文,等雪停后再清。”元辞章顿了顿,补充道,“十二月降至,开过年来便是春天。仲春一到,雪水融化,水涝多发,到了四五六月,却蓄不住水,灌溉无门,所以此事不可久拖。”

李意清睫毛颤了颤,低声道:“本该几年前就完善的事,拖到现在。”

元辞章没有接话,转而道:“我将你来城南的所见所闻呈给了裴尚书,裴尚书与杨相较好,辗转到了杨相手里。”

“杨相说你这回帮了许多。”

李意清脸色微红,摆了摆手,“我可不敢居功,我只是将所见所闻写下来……还是学着你的方法。”

那碗鸡骨架汤,虽然没能饱腹,却带来了更大的效果。

身处暖阁的杨相读完那份记录,叹了一下午的气。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元辞章声音温柔,“户部与我当值的,光主事就七人,书令史十二人,掌固八人,却没有一人像殿下这样,愿意这样写。”

李意清抬眼,不经意和他的眸子对视上,又匆忙转开。

李意清的语气平静而认真,“元辞章,我做的还不够好。”

“我五岁启蒙,但性情顽劣,八岁读圣贤书,觉得文人傲骨,陈词慷慨,却难为实事,直到我见了万民。”

不走进人间,怎么知道众生皆苦。

她十六岁的恣意妄为,带来了一个十七岁克己复礼的李意清。

“为生命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2】。”李意清一字一句念着八岁读起,却在及笄后才领悟的句子。

她有些感慨地道:“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位高权重者,愿意去走进人间。”

元辞章静静地聆听。

李意清忽而笑道:“不过好在,你的出现,方屿的出现,陆寻春的出现,都让我看见天下无数人在为之努力,希冀它变得更好。那么即使我疲惫不堪,也会发现我并非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殿下,”元辞章语气温柔,“你永不独行。”

你要的盛世,或早或晚,终将来临。

*

两人在马车上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城南。

元辞章这两个月来一有空就往城南来,因此对每一条小巷都无比熟悉。

李意清下了马车后,看见了熟悉的小屋与树。

不过此刻,树叶尽数凋谢,枝桠上堆着雪,一个鸟窝伫立在光秃秃的书上,格外打眼。

百姓的生活仍在继续,尽管昨日一夜风雪,但是第二天各家门前的雪都被扫开,行人来去匆匆,有人见到元辞章,还会笑着朝他打招呼。

“大人,你来了。大虎他们闲不住,正在河堤上溜达呢。”

那人挑着扁担,两个木桶里装着水,见到元辞章,笑着道。

元辞章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

“哎。”那人应了一声,似乎知道元辞章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没有拉着他絮叨,而是利落地走开。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官。

城南的所有百姓初见他时,都是反应麻木的。

朝廷派来的人,他们见过一波又一波,可是每次的心怀期待,都会变成失望。

所有人对他们说,这里要改变,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们,这里应该怎么改变。

直到元辞章的出现。

他不像那些来此的官员,把众人召集到一起,说些鼓动人心的话语。他性子沉静,只会在河堤边一走一天,而后连夜写出整改的章程。

二十五个铜板一天,做一天结一天,不会拖拉。

甚至偶尔来到账房先生身边,还会突然开口,“我记得你,你卯时二刻就到了,也很认真。许账房,多给他三文。”

尽管到现在,他们还不清楚他的名姓,只会用“那位大人”代称。

*

李意清见挑着担的人走开,才问道:“他说的大虎,是谁?”

“算是这批运工的领队。”

元辞章斟酌了下,才道。

大虎以前的经历说不上光彩,不学无术,每日闲散浪荡,喊上几个喽啰一起去满街乱逛。

后来听说这边要招百姓,还给银钱,倒是立刻改了身上的臭毛病,毛遂自荐,甚至不忘了自己的那些兄弟。

那些兄弟随他进来,后也听他调遣,倒是颇有几分上司的意味。

“原来如此。”

李意清颔首,又问道:“去河边看看?”

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听着却更像是陈述。

元辞章道:“好,不过城南路远,还是坐马车去吧。”

李意清看了眼街道,人已经多了起来,各类营生商铺都开了业,若是能一路走过去,便会更能感受到街道的变化。

可是眼下天色将晚,城南虽然已经变了,却仍旧没什么好的客栈。

李意清没有坚持,转身上了马车。

*

河堤边,一个精壮地汉子穿着麻衣,豪气万丈地指着开阔的河道,和身后一群五六岁的孩童道:“等那位大人把这些淤泥彻底料理完了,以后咱们家家户户都不必担心住着住着就有一日水涨上来,臭气熏天。”

“好!”

“来年春耕,即便没有工钱也能靠着自己的手开垦田地,吃上饱饭。”

“好!!”

那个汉子说完一句,便能听到小童聚集在一起,大声说好。

其气势,比起军营里操练的大兵也不逊色分毫。

汉子说的激情澎拜,一双眼睛放光地盯着现下还在开掘的河道。

李意清听了几耳朵,也看到了现在的永昌河。

永昌河底的淤泥被清理的大半,有些用来沤肥施田,放不下,则由人从对岸往谷底运。

这样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要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做到这个地步,怕是每天得有成千上万人在这帮忙。

挖土的挖土,运泥的运泥,做饭的做饭。

浩浩荡荡,何其壮观。

即便每日每人只有二十五文工钱,但积少成多,这笔数目已经相当惊人。

元辞章似乎看出她的担忧,轻笑道:“殿下暂时不必忧心,我这些钱还是拿的出来的。再者说,户部银钱周转开了,自然就能补回来。”

闻言,李意清放心了许多,但仍旧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如果缺钱了,记得和我说。”

她虽然京郊只有两处庄子,但是一些铺面,已经封地,每年几千两白银的收入不在话下。

元辞章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道:“好,如果真的需要帮助,即便殿下不说,我也会来问。”

*

还在激扬陈词的大虎是听到身边小孩的提醒,才注意到了元辞章。

他脸上一喜,忙不迭地跑了上前,“大人,你来啦。”

元辞章看他一眼,声音平静道:“今日不做事,你怎么过来了。”

“在家待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来看看,”大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看见他身边的李意清,“这位是尊夫人吧?”

元辞章微微颔首。

大虎憨笑道:“果然是郎才女貌。那大人,我先带孩子们回去了。”

眼下天色不早,元辞章没有挽留,嘱咐道:“路上小心一些。”

李意清目光落在那群孩子身上。

孩子们常年吃不饱,身上瘦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肉。

见到李意清,他们都忍不住悄悄打量,然后嬉笑着你推我攘,跑远了。

*

李意清忽然道:“京城脚下,他们却没有机会听课学书,倒是可惜。”

京城的学府归国子监掌管。

下设国子学、太学、广文馆,不过都需要官宦人家才能进入国子监上学听讲。

比如国子学,作为大庆最高等的学府,其中一项招收学子的标准就是家中有人官至三品以上。

太学,则要七品以上。

广文馆,官宦子弟皆可准入。

就这一条限制,让多少平民学子看着府门望洋兴叹,怨自己没能投个好胎。

城中的富户一般会选择结亲的方式,与五六品的官员结成儿女亲家,因为靠着子侄关系,获得去太学读书的机会。

而平民百姓,则入学无门。

在各地州府,出了府学、县学,好歹尚且有书院可供选择,可是京中没有门路,可真是一点法子都没了。

还有些人甚至会将自己的孩子留在祖宅,在外地学习,待到满腹经论,再回京参与省试。

若是在京城也有一个书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李意清便静不下来了。

李意清对元辞章道:“如果在城南开办一座城南书院,那么京城中便有无数普通孩童也有了断文识字的能力,跳出农商匠人的循环,试试走科举这一条路。”

有路可选不选和无路可选,是存在本质区别的。

元辞章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温柔与鼓励。

得到元辞章肯定的神色,李意清的胆子大了许多,她厘清自己的思绪,继续道:“其二,城南的永昌河清淤完毕,未来越来越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京城中人们碍于偏见,或是刻板影响,也不愿意来到城南。有了书院,则不必担心,向学之心很快就能打破四方的壁垒。”

哪怕城南名声不好,但是富户为了自己的子孙可以读书识字,自然会掂量两者轻重。

【1】:出自先秦 屈原 所作《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2】:“横渠四句”出自张载《横渠语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祝宝子们阅读愉快呀~悄咪咪求评论(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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