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年和乔识岁都没有说话,陆知年在前面慢慢地走,乔识岁落后一步轻轻地跟,她并没有心情和陆知年寒暄,以掩饰此时两人之间无言又尴尬的气氛。
人生十几年,她第一次遇到人寻短见的场面,画面血腥恐怖,心情也很沉重。萦绕在她心里很久的属于高三生的阴翳又一次盖了过来,让心脏绷得很累,还因此被路边的野猫叫得下了一跳。
陆知年下意识抬手虚虚地将乔识岁揽进了怀里,乔识岁看清楚了那只猫,又忙不迭往旁边移了移,刚刚拉近的距离不过一秒又被拉开了。
乔识岁的胆小陆知年是很清楚的,那年两个人头挨着头凑在电脑前看完了一整部周星驰的《回魂夜》,一场电影下来,乔识岁净顾着闭眼尖叫,电影没有看多少,但是抓青了陆知年一整条手臂。
陆知年不自觉扯了一下书包带子,低头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模糊影子,身边的少女身上有浅浅的栀子花的香气,在裹挟着凉意的风里吹散。
他们听着脚步声掠过沙石发出砂砂的闷响,十五分钟的路在沉默中走到了头。
同一栋单元楼,刷卡进门,坐电梯上楼,两人背靠着背按指纹开了门锁。
“今天谢谢你。”
那条路她走起来总是会隐隐害怕,这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回家,虽然今天说了很多谢谢,但都是乔识岁发自内心的感谢。
“没关系。”身后传来开门声,陆知年声音清冷,淡淡的。
乔识岁打开门进屋,程霖正敷了块面膜站在客厅正中间,拿着手机的手举在了半空中,听见开门的动静,循声望过来。
这画面把乔识岁吓了一跳,反手就把身后的门重重扣上,话也结巴了,“妈妈……你没没……睡……觉…呢”
“没有,今天你们月考考完了吗?成绩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乔识岁蹲下身换鞋,心想这一难到底还是来了。
“那这次期中考你的感觉怎么样?你这回能继续上二十吗?”
“我没对答案。”乔识岁把书包扔在一旁,走到程霖面前,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脑袋靠在她的肩上。
程霖看出了她的低落,拍拍她的背,试探着问,“怎么啦?心情不好?是这一次考差了?”
乔识岁摇摇头,说话间陡然就蒙上了一层鼻音。
“我们学校有个高三的学生,跳楼了。”
“诶——”程霖知道乔识岁向来同情心泛滥,共情能力又太强,从小时候起心就很软,如今上了高一,人已经和自己快差不多高了,性格和心思一点不变,遇到别人的事,心疼的像自己遇到了一样。
她带着乔识岁坐上沙发,低头看乔识岁,鼻子红了眼睛也红了,带着嘟囔的哭腔,“就从楼上跳下去了,那么高的楼,掉下去流了那么多血,他肯定很疼。”
程霖抬手抽了张纸,凑过去帮乔识岁擦眼泪,“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乔文瀚端着刚热好的牛奶从厨房出来,看见的就是抱在一起的母女,女儿一张白净的脸蛋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这是怎么了?”
“他们学校有人自杀了,孩子觉得难受,可怜人家。”
乔文瀚叹了口气,端过牛奶让她先喝了。
“我看过你们学校那环境,教学楼周围铺得草坪草泥那么厚一层。岁岁,别难过,人及时送医院了吧?”
乔识岁点点头。
“现在青少年得心理疾病的概率、自杀率都很高,学校又管得严,学习任务又重。家长也是,就算怎么忙,怎么艰难,也得照顾孩子的情绪。”
“怎么,家长供孩子吃,供孩子读书,上班一天天多累,那么苦也熬过来了。孩子在学校只是学个知识,读读书,这都想不开。”程霖把手里擦过眼泪的纸扔进了垃圾桶,看向乔识岁,正色道。
“岁岁,你要知道,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会选择逃避问题而不是直面问题,自杀是最懦弱的一种方式。”
“孩子还小,再说了,我们岁岁多坚强,她只是心疼人家的处境,你犯不着说这些,她都懂的。”乔文瀚看着程霖又要义正言辞地长篇大论,连忙打断她,“岁岁,今天在学校吃饱了吗,要不要在家吃一点,我今天琢磨用空气炸锅烤红薯,还挺香,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了,我不饿。”乔识岁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抱着书包转身往卧室走,“我今天很累,洗个澡就想睡觉。”
“洗完澡别急着睡觉,先学习一会儿,刚刚考完试,可以先把试卷上的错题订正了,查漏补缺,这样才能有进步。”
程霖朝乔识岁的背影叮嘱,乔文瀚见状,拦着她还想迈出去跟着进卧室的脚步,
“孩子今天这么难受,少说一些。”
“难受怎么了?难受就不学习了?那我难受我以后就不上班了,我也天天什么事也不干净睡觉了。”
乔识岁关上门,门外的唠叨声这才小了一点,她把书包扔到书桌上,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乔识岁带着两只没睡好的黑眼圈迈进教室,班上正炸着锅,七嘴八舌地在聊昨天晚上的事。
“救护车”“自杀”“高三”几个词交替着钻进了乔识岁的耳朵里,她哈欠打了一半又吞回去,盈了满眼眶的水光。
陈优安看见她坐下,本想着和乔识岁分享这个八卦,没等开口,却先是被她两个浓厚生动的大黑眼圈吓到,“你怎么回事儿?你对你美丽的脸蛋做了什么?”
乔识岁话到嘴边转了个圈,最后只敷衍道,“没事,只是梦见了数学卷子上画了个零追着我跑了一晚上。”
陈优安无暇顾及乔识岁发挥失常的数学,开始一股脑儿分享今日早晨的八卦,“就是刚刚我一朋友和我说的,高三一个学长叫隋什么来着,我忘了,昨天趁着顶楼的天台门没锁,溜上去跳下来了,据说是高考压力太大了——我从校门口进来路过教学楼那边,草坪上还挂着血呢,我的天呐——”
前桌的声音还在眼前,说得乔识岁脑袋抽疼,后面的话她甚至有些听不进耳朵里。
脑海里又开始重复昨天晚上的噩梦,她迈着双腿跑了整一个晚上也没有跑出教学楼,低头喘气,眼前的终点永远是一闪一闪的路灯下动弹不得的那个同学,安静地躺在学校边的绿草坪里,一大摊鲜血流不尽。
乔识岁双手合掌,几乎有些哀求地,“求求你了,让我睡个好觉。”
陈优安应了声好,转身拿了个温鸡蛋,回头递给趴在桌上眯眼的乔识岁,“那你好好休息一下,需要的话用这个敷一下眼睛。”
“谢谢。”
第一节课就是这么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地走神过去的,课间老唐把她叫出了教室,告诉他人已经没事了,现在从急救病房里出来,六点多的时候醒了,这会儿又睡了过去。
紧绷的乔识岁在听见这个消息时终于缓缓地松了口气,心里的阴翳稍稍散开,“那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
班主任听这话乐了,“不用,不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你现在在学校好好学习就行,他妈妈挺感谢你的,不过太忙了抽不开身,托我给你送点礼金和礼物,但我替你拒绝了。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行,那你先去好好上课。”
例行的跑操被教导主任临时通知,改成了一场集会,三个年级有事没事全被聚集到了操场。
平时难得一见的校长出现在最前面,神色严肃地站着,一溜儿领导站成了一排,以校长为中心散开,神色严峻。
而以往站在最后排方便摸鱼记知识点的高三生破天荒地站在最前面,高一第一次站在了最末尾。
教导主任长刀直入,直奔主题,“成绩虽可贵,生命价更高!高考考了985和211的人现在不也是在给你们当班主任吗?”
老唐在队伍最后面,听完这话脸青了一层,站在他身边的班长凑过去,问了个契合情境的问题,“老唐,你当年是985还是211?”
“滚。”老唐对他翻了个白眼,“上赶着找骂呢?”
“我当年成绩可比你好多了。”
最前方的教导主任依然声色并茂地发表演讲,“还有就是我平时就给你们说过了,自信一点、自信一点,这次想不开跳下去的那位同学,年级第五十,可以上一个好一点985了,如果这次真的有什么事,这么好的成绩不是白费了?”
“学校永远是生命第一,成绩第二,小阳台下面那么多软草坪就是怕你们想不开,再加上这几天在淋水,这才救了他一命。之后学校也会再加铺一层,你们别想不开试试弹性。”
……
学校就急救科普到心理疏导讲了整整两节课,教导主任滴水不沾,在寒风中吹了一个多小时,讲到手里的话筒都没了电。吃完午饭回到教室,九门科目的成绩已经全部出来了。
乔识岁昨天的学习效率为零,今天就没有扎堆地跟着人群进办公室看成绩,而是在座位上补昨天没有订正出来的数学试卷。
直到去看成绩的人从前后两个门浩浩荡荡地挤了进来,走在最前列的陈优安告诉她,“乔识岁,你太强了,就和咱们班第一差了五分,你还差五分就能考上全班第一了。”
乔识岁握着陈优安伸过来的手,眼睛弯弯地道了一声谢。
“这次成绩还没打印出来,据说学校还在算市联考的排名,我听老唐还在问附中当老师的同学,他们附中什么时候的成绩能出来。”
乔识岁吃完午饭就去了躺办公室。
吃午饭的时间,办公室并没有什么人,老唐的办公位上也不见人影,打印出来的成绩杂乱地放在桌面上。
乔识岁只看到了数学和英语两门。
“乔识岁!”林少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来。
乔识岁循声望回去,林少坐在办公位上,脖子上挂着个发光的耳机,身后属于他的工位上坐着陆知年,也朝她看了过来。
“你是来看成绩的吗?”
乔识岁连忙点头,林少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来我这儿看,全年级的成绩都在我这里。”
说完,他又对陆知年道,“看完了没啊,看了十分钟了,看出花儿了?不就是数学丢了个多选题的分吗,自信心这么受打击?”
陆知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反驳,“不,只看了五分钟。我是十二点十五过来的,现在是十二点二十。”
林少懒得管他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你就说让不让人家女孩子来看成绩吧?”
这话让陆知年不再争论,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乔识岁让了位置。
面前的电脑上正是年级的大榜,陆知年的名字在第一栏。九科成绩,有三门成绩的分数后都跟了一个一,最后的总榜上也是一个一。
乐观一点想,陆知年现在只能退步了。
而乔识年还可以继续进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