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上课铃在早上八点准时敲响,节奏悠扬高昂的钢琴乐符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跳跃,喧闹的校园随之慢慢安静下来。教室里睡倒的一大片学生依然念念不舍美梦,直到语文老师踩着高跟鞋的声音从走廊里远远传过来。
孙嘉杨翻开了课本却无心上课,满脑袋想的都是陆知年恼羞成怒的表情承认他喜欢乔识岁。
一直等到这节课下了,他在位置上坐不住,一溜烟跑到了陆知年身边。
他的同桌去了洗手间,孙嘉杨毫不犹豫地坐在了空位上。
陆知年看着他来,脸上的无语不屑于掩饰。
孙嘉杨看着陆知年桌上那个柿子,抬手就拿了过来。
陆知年眼疾手快地捏住他的手腕,“我的。”
他的力气不小,手腕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掌心里,甚至泛疼。
“啊,我知道了,”孙嘉杨八卦起来毫无边界感,或者说他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接受过边界感概念的灌输。只见他煞有其事地把脑袋朝陆知年那边靠了靠,这才小声地说了一句,“刚刚乔识岁给的啊。”
陆知年没看他,脸朝另一边偏了偏,躲开了孙嘉杨眼里装满了的审视,语气倒稀松平常,不见波澜,“嗯。”
他的正经和若无其事只维持了一秒,孙嘉杨目光追着他看,瞬间捕捉到了陆知年再次飞起来的嘴角。
“送柿子还专门跑一趟。”孙嘉杨把柿子重新放回了陆知年的桌角。
“这是生日礼物。”陆知年把柿子收进了抽屉,“意思是——”
语气轻快了,熨平的嘴角再一次往上飞了。
“柿柿如意。”
“陆知年,我这里有一面镜子。”
前言不搭后语,陆知年愣了愣。
“你应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不值钱的样子。”
那颗柿子一直留到了放学,陆知年摆在桌子上欣赏了一天,回家的时候和分科意向表一起揣进了兜里,今天乔识岁出来得很快,两个人在人少的那边的楼梯里下了楼。
夜色静谧安宁,乔识岁手里拽着今天刚发下来的分科意向表,走得很沉默。
“纠结选课的事情?”
“嗯,很纠结。”
今早班主任发表的时候乔识岁就开始纠结了。
她对未来没有规划,对想做的事情也不够明确,理科成绩只算稍有起色,而文科对她而言,谈得上擅长,却也并没有喜欢到哪里去。
班上决定好以后选课方向的人已经早早有了侧重,物理课上睡觉、写数学作业、甚至缺席的人都很多。乔识岁不分重点,逐渐吃力。
而相比于选课,更让她烦心是以后大学专业、甚至是大学毕业后的选择。
她觉得像陆知年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有烦恼,他看起来就很像是那种毫不犹豫做出选择,然后默不作声地朝着目标努力的人。
“不知道选文还是选理,不知道以后要选什么专业,也不知道未来想做什么。”乔识岁如实地和他形容心情,“当这份意向分科表交到我的手上的时候,原本遥不可及的未来突然离得好近。”
陆知年看她,表情认真,像在思考,作为一个听众,他很合格。
“而我最害怕选择了。”
乔识岁很少自己去决定什么事情,也很少感受到自己做完决定的存在感,虽然程霖一直在教导她独立,但是却很少给她自己选择的机会。
报钢琴班是这样,练跆拳道是这样,填志愿也是这样。
不可否认是程霖替她做的决定都是对的,于是乔识岁后来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程霖倒是很快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告诉她,高中之后的选择,都由她自己来做,包括选科。
“别怕。”
乔识岁愣住。
陆知年的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肩膀,很轻,触感却鲜明。
“你一直都能把事情做得很好,无论是什么选择,你都能把它变成正确的选择。”
“你这么相信我?”乔识岁承认陆知年这句话哄到了她,于是语气变得轻松地朝他笑了出来。
“先不说我一直很相信你,”陆知年停顿,侧头看她,脸上一如既往的正经样,“你一直都很厉害。”
乔识岁带着意向表回家,程霖果然一脸笑意地让她自己选择就好。
末了看了眼墙上的钟,“八点多了。天现在黑得越来越早,太黑了走夜路不安全,岁岁,要不让爸爸以后去接你回家吧?”
“不用。”乔识岁下意识反应是拒绝。
对上程霖疑惑的目光,乔识岁有些牵强地解释,“回来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几个小区的学生,路上都会有一些人。其实没有那么冷清,就路上黑了一点。“
其实她说了谎,路上同行的只有她和陆知年。
一高最近的小区并不在她们这里,而小区离一高也并不算近,有了这条偏僻小路才堪堪20分钟的路程。加上一中有些刁钻的分数线,所以小区里一高的学生并不算多。
一路上同行的人也很少。
程霖点点头,并没有细究乔识岁给的理由,却也没有被说服,“但是最近天黑得早,路上又冷,你爸去接你也能暖和一点。他在家看电视也是闲着,不如多去关心你。”
“但是从咱们家到学校距离好像很远,放学也正是晚高峰,会堵车。”
今晚的乔识岁过于善解人意,客气到有些不正常,程霖一双精明的眉毛一挑,正要说话。
“我觉得很行,那以后就这么办。”乔识岁连忙打断她,束手就擒。
于是陆知年在洗完澡之后打开手机,迎面就是乔识岁的两条新信息。
“我爸说以后接我回家,我以后放学可能不能和你一块走了。”
“谢谢你这几天陪我回家。”
陆知年看着屏幕,擦头发的手顿住,水珠从发梢落在手机屏幕上,划过一条水痕。
“知道了。”
他有点失落。
“周末要不要出去玩?”乔识岁的信息又紧跟着发了出来。
“好。”
陆知年莞尔,盯了一会儿屏幕,没等来乔识岁的下一条消息。
他点开表情框,上下翻了一会儿,最终发了一个微笑的小黄脸。
晚上熬夜写作业的习惯被他改正,他躺在床上睁眼看了会儿天花板,又把手机打开看了眼消息框,乔识岁并没有再回复他。
他起身从桌上拿上MP4,又点开了那首听过无数次的歌。
对于陆知年而言,这一周过得很漫长,但又很短暂,他不得不承认,在学校唯一能够和乔识岁接触的机会竟然只是和她一起回家。而现在这样的机会显然也没有了。
上下学通勤的方式也不再是步行,而是变成了自行车,虽然晚风很冷,但是花的时间大大减少。
偶尔能在门口碰见乔识岁,乔父甚至也会和他打一声招呼,他略有些生硬地喊叔叔好,然后看一眼乔识岁,再默不作声地骑车离开。
转眼到了周六。
他买完早餐回家,在电梯里碰见了背着双肩包,头戴墨镜造型拉风的林毅南,一脸冷酷地站在角落里,倒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气场。
“大学就这么不好?怎么天天往家里跑?”陆知年主动搭话。
林毅南倦倦地打了个哈欠,“肯定是比你们高中要过得舒服的。”他把墨镜摘下来,漫不经心地别在皮衣的衣领上,歪头看了眼电梯按键,挑眉,“怎么,找不到你家在几楼了?不按一下?”
陆知年朝他一笑,“没,跟你回趟家,想找你拿点东西。”
这人的话说得十分理所当然,倒也没和他客气。
林毅南扯扯嘴角。
林毅南家陆知年很少来,他父母工作很忙,早出晚归,也总是不见人影。林毅南把书包随手扔在沙发上,颇有风度地给陆知年倒了一杯水。
“不知道陆公子大清早的来找我,有何贵干啊?”
他小时候性格霸道蛮横,和陆知年关系并不好,这些年稍有缓和,也算熟了点。
只见陆公子捧着水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后回答他,“想找你来拿一本《高考填报指南》。”
“什么玩意儿?”林毅南一懵,对这个书名显然很陌生,“我都没听说过,你来找我拿也得我有啊。”
“高考生填志愿学校都会发啊,你没有吗?”
“我有吗?”
陆知年无语里透着几分嫌弃,林毅南平时最讨厌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撇嘴,直接躺到了沙发上,“不是,陆少爷,你要跳级啊?要这个干什么?”
“乔识岁最近在纠结选科的事,我想拿回去给她参考。”陆知年站在茶几旁边,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
林毅南起了个大清早回家,晕晕乎乎坐了一上午的地铁,本来脑袋就晕乎,听到陆知年就为了这事大清早纡尊降贵来烦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他看见陆知年手里提着的俩白面包子,登时坐起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拽了过来。
“陆知年,你和乔识岁小时候好得穿一条裤子,还从来都没带我玩,我说是孤立不过分吧?现在有事儿了找我,现在把我当朋友了?”
陆知年挑挑眉,“谁让你小时候总是欺负我,你还抢我自行车。”
“我?欺负你?”林毅南本来只是抱怨几句,听到这话直接想起了小时候被乔识岁叉腰整个小区追着他跑的画面。
比如那次只是骑了陆知年的自行车,乔识岁费了老大劲追上他,陆知年一个大老爷们站在乔识岁后面装柔弱,让护短的乔识岁直接过来和林毅南动手。
那时候乔识岁性子野,打起架来不输给男生分毫。
林毅南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左脸被乔识岁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的脸在痛,陆知年却笑得一脸怀恋。
“陆知年你在装什么啊,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讨厌你躲在乔识岁身后装柔软的样子,你打不过谁啊你,你当我没看见你在学校揍你们班那小男孩?竟然只是因为乔识岁的辫子被他恶作剧地扯散了?”
林毅南看着陆知年此刻温和克制的模样越想越气,“你不就是特别享受,乔识岁把你当自己人,给你找场子,替你出气啊。”
这番话完全把陆知年说中,陆知年搁下杯子,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还是没有被低头的动作藏住,林毅南看困扰自己一整个童年的阴影变成了陆知年和乔识岁美好的回忆,觉得自己简直是多余聊这个。
“你自己找吧,我睡觉去了。”
林毅南起身回房间,路过陆知年时被他叫住。
“我找可以,你告诉我在哪儿。”
林毅南只冷漠地留给了陆知年一句不知道。
陆知年一个人在客厅站了一会儿,迈步打算离开,眼睛却偏向了阳台。
阳台的木桌子下垫了一本很厚的书,他走过去,红色的封面上正写着“高考填报指南”六个大字。
可以。
这很林毅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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