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一遭影响之后,就算纸鹤没有提及回宗,她们也没有了继续在外闯荡的心思。
不过她们当务之急是思考如何回宗,仅仅只靠马匹返回的话,估计要花上十天甚至更久的时间——她们肯定赶不及参与停灵仪式,而且她们也不想把时间拖得这么久。
姬忘尘当机立断,将马匹卖给了就近的马场,带着汤穗穗借助山林的隐蔽,想起了以前看到的另一道口诀“缩地成寸”。
这是小师舅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功法心得之一。
施展“缩地成寸”对灵力的要求极高,只有元婴期以上的境界,才能将其运转完整。以往姬忘尘也用过好几次,几乎每次都会将体内的灵气消耗殆尽。
现在面临身体中不稳定因素时,她也没有犹豫,对汤穗穗开口:“抓紧我。”
“师姐……”汤穗穗对上师姐冷凝的脸色,和摆出来的架势,对师姐的状况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可以吗?”
望着她忍不住皱起来的脸,姬忘尘笑着最后看她一眼,随机闭眼掐诀,凝神运用体内灵气,全神贯注地使用这道法诀。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但运行到大半的时候,她感觉到身体有一股阻塞的感觉。
她来不及多想,直接将这股阻塞冲开。而后一股黏腻的气息缠着纯净的气息蜿蜒而上,盘踞在她的体内——正如当时感受到的那股气息一样。
但现在她来不及多想,继续专注将两人移动到宗门山脚下的禁制前。
“师姐!——”
身旁的师妹声音有些颤抖,伸手攥紧了她的外衣,不用转头便猜得出对方脸上担忧的神情。姬忘尘低头望着自己尚未收回体内气息的指尖,上面夹杂着绿、紫两色相融的气流。
当时的一切并非她的错觉,她的体内当真存在着魔气。
……或许说,魔种。
“……师姐……”汤穗穗望着面前被浅淡紫气笼罩的女人,让她不适的感觉止不住地蔓延过来,她不敢猜、不敢想、更不敢问对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能无助地喊着对方,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有没有用。
师姐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她的眼瞳黑红交织——那抹红色就像她们除去的无数魔物一样。
“吓到了?”但很快,师姐就压下了那抹红,身上也没有那股令人反感的气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真的是魔种啊。”
她的语气很轻,心中反而十分释然:那件困扰将近二十年的事情终于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等停灵仪式结束,我便会离开宗门,”姬忘尘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在此之前,决定权交给你。”
“……决定?”汤穗穗还被师姐的话语惊得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咽下口水,无意识地重复道。
“你来决定,我的去留。”姬忘尘冷静地开口,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话语内容有多震撼人心,“——又或是说,我的生死。”
因为姬忘尘使用的“缩地成寸”,所以她们不到一日便回到了宗门,也因此她们得以如约参与宗主的停灵仪式。
停灵仪式在空旷的平台由几位长老一齐操办。平台下聚集了许多人,甚至有一些年幼的、不到十岁的稚童,仰头懵懂地看着台上的一切。
人群中的汤穗穗也仰头望着,那位年迈的长辈神情安详地躺在冰棺之上,她周围是翻涌的灵气,面色反倒比生前更为红润,看起来就只是做着香甜的美梦。
其实她与宗主——赵师姨的接触也十分有限,印象里也就打过几次照面,并且每次交流都隔着什么物件,要么是屏风,要么是隔着圆盘的通讯。
她将视线撇到平台旁操办着仪式的姚师舅,对方的动作熟稔,就像刻在他的血肉中,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对方的眼圈泛红;她又看向站在最上方的现任宗主——她的师傅,对方的面色冷凝,妥善地完成每一个步骤,但曾经朝夕相处的她能明显感受出来,师傅动作与神情的不自然……
没由来的,她想起了在拟真试炼中遇到的邓娇前辈,回忆起对方当时的只言片语,从其中拼凑出那样鲜活的宗主——除去严肃的宗主形象,她也还是她们最可靠的师姐……她们这辈子的亲人。
她忍不住代入自己和师姐的关系:倘若有一天师姐也躺在了冰冷的冰棺里,她怀疑自己根本做不到两位长辈那般冷静。
她或许会变得癫狂,或许需要好久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又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接受。
在这不算漫长的时间里,既给她们留下痛苦又必死的结局,还给她们留下沉重地、关于离别的课业。
她怔怔地站在平台上,努力地转动自己的大脑,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停灵仪式已经结束。
直到她的肩膀被人轻拍,她才恍然回过神来,顺着拍打的力度转头望去。对上许久未见的唐澄澄的视线,对方的脸上写满了对自己的担忧。
比起当时下山的时候,现如今的唐澄澄也已经晋升结丹,性格也变得主动了几分。她望着好友脸上心事重重的神情,也想到前宗主与好友的交集,心中也十分难受。
奈何一向不善言辞的她,只能低低地说出平淡又无力的言辞:“节哀。”
“我没事”汤穗穗意识到对方误解了自己脸上的神情,连忙摇摇头,岔开话题问起人群中的稚童,“……不如和我说说宗门这半年来的变化吧?她们又是……”
面对好友的发问,唐澄澄自然知无不言。
她先提起宗门内的变化:山上又多了许多师妹师弟,正是方才人群中的孩子们,因此如今的她也成了旁人的师姐;令人惋惜的是,短短的半年中,也有不少师长在除魔和心法反噬两事上殒命、灵归自然……
听到对方提及这样的遗憾时,汤穗穗忍不住又将视线放到冰棺,虽然停灵仪式已经结束,但冰棺仍会在平台上放置七日,直到血肉完全消散。
即使这样的场景在宗门内已经是常态,甚至还是有些师长就像当时的邓娇一样,根本来不及回到宗门,只能在野外简单操办过仪式就算送走最后一程。
虽然好友口中提到的名字她并不熟悉,但听到这样的消息,依旧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心脏似乎被什么揪住,一阵一阵地抽痛。
如今躺在冰棺中的赵师姨,很可能就是她们的来日。
尽管汤穗穗知道,宗门里的她们从不畏惧死亡,大部分人都坦然地面对着自己的结局。
因为宗门心法,行于这一路的她们,注定与数不尽的离别为伴。
可是……
她还是想找到一种办法。
她希望能改变这柄悬在半空、不知何时落下的剑,她想走上这条路的她们好好地看着,看着这世间如何被自己添上独特的色彩。
虽然现在的汤穗穗还没有办法做到,但她笃定自己总有一天能做到。
后来,唐澄澄又说起自己在机关术上的进展:她通过研读前辈留下的书籍,对自己先前的设计又有了新的想法。等她再研究些时日,或许真的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修改。
汤穗穗还记得对方的大胆的想法,自然鼎力支持,脸上的愁云也被冲淡了不少:“那太好了!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务必要叫我!”
她相信好友的能力,也正和她所想改变的方向吻合,心中变得十分激动。
“你就别打趣我了。”唐澄澄一如既往地不好一起,连忙拐开话题,问起了姬忘尘,“对了,忘尘师姐呢?她还好吗?”
一句寻常的询问让汤穗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又想起师姐提到的“选择”,她的脑海又开始了天人交战。
“……忘尘师姐,她怎么了?”唐澄澄也没想到好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这么难看。她方才还看到忘尘师姐往议事堂方向过去的背影,又想起蓝鄞师姐无意识地念叨,这才来找好友。
只是好友的这副神情,越发让她捉摸不透。
“没事,没事。”汤穗穗匆忙掩下眼底的矛盾,再次将话题扯开。
出于私心,她下意识隐瞒了师姐的现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向旁人开口。
她想找到师傅,神通广大的对方一定有办法处理师姐身上的状况。
说到师傅,她又想起方才仪式上看到的对方。
她虽然只是站在平台之下仰望着,但无端觉得两人相隔天堑。
她清楚地看到,师傅的视线从她们身上逐一扫过——不知为何,唯独停留在姬忘尘身上的时间比其她人都久,眼眸中带着她读不懂的深意。
虽然师傅很快移走了目光,但汤穗穗想起师姐的现状,她的心变得七上八下,不知道师傅知道之后会怎么对待师姐……
但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师傅就是师傅,师傅是不会伤害他们的。
完整的停灵仪式长达七日,即使这段时间的姬忘尘并没有离开宗门,但她变得比以往更神出鬼没,找不到踪迹。
“姬忘尘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蓝鄞微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汤穗穗,她敏锐地察觉到姬忘尘一定是有意避开宗门的人——这就代表着她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既然堵不到本尊,那她就拷问面前这个稚嫩的少女。
“师姐她一切如常啊……”面对蓝师姐的质问,汤穗穗提防着对方话语中的全套,选择性地说出真话。
自小在尔虞我诈的谎言中长大的蓝鄞听得出对方的回避,她也知道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行了,不说就不说。别太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是关心她。”她压下心底那些强烈的担忧,面上冷哼一声,装作不在意地开口,还撂下狠话,“你呢,少给她打掩护。如果真的是魔气,我会亲手把她除掉。”
汤穗穗明明知道对方并不知晓真相,但依旧吓得心脏跳个不停,几乎要跃出胸腔之外,双手满是冷汗,额头也冒出了汗珠。
她艰难地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双腿瞬间发软,跪坐在地面上,身体无力地靠着门框,重重地叹出方才闷在心口的浊气。
等那口气吐出来之后,她心有余悸,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若是蓝鄞师姐再来逼问几轮,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得住。
这段时间她本来想找到师傅询问关于师姐的事情,但是对方真的太忙了,几乎找不到任何闲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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