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祎宁被闹钟惊醒，头晕目眩，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熬夜后遗症。

换做平常可以多睡一小时，晚点去上班，只要没人找她。然而今天要去机场接人，不能耽误。和司机约好了8点30到校门口碰面出发，8点20必须出门。

该死的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陆祎宁恨恨地关掉闹钟，闭着眼睛懵了一会儿，最后认命起身，走到卫生间。镜子里的人脸色灰暗，眼睛无神，头发泛着油光。

天气比昨天更冷。

看了下天气预报。上海那边是晴天，东陵这里午间到晚上会有大风。

上午不起风就好，希望航班不要延误吧。陆祎宁点开飞行软件，确认航班正常，从柜子里找出一件薄薄的毛衣换上，穿上外套出了门。

8点半，到了校门口，没看见车。她给司机打了电话，对方说有点堵车，5分钟后到。8点55出发，那就是10点05到机场。傅总的航班是10点落地，从飞机到出站口，还有很远的一段路。时间足够了。

胡蔚提着早饭经过，惊呼道：“你被人打了？这么疲惫？”

“熬夜看剧。”陆祎宁有气无力地解释。

“哈哈哈。”胡蔚笑了几声，又指了指她的头发，“这么油！”

昨晚就该洗头发，可她昨晚太累太烦，根本顾不上。陆祎宁无所谓地说：“懒得洗了，反正门面也不靠我撑，靠赵明月。完蛋！”她突然想起来，“傅总以为我就是赵明月，还得跟人家解释。”

“没事，你这么可爱，他不会怪你的。来。”胡蔚从包里拿出一瓶喷雾，对着陆祎宁凑过来的脑袋一顿喷，又上手抓了抓，最后打开化妆镜给她看，“怎么样？好多了吧？”

油光色变成了哑光，原本贴着头皮的头发变得蓬蓬的，发根都支棱起来，于是憔悴也带上了一些虚弱的美感，惹人怜惜。陆祎宁惊叹于胡蔚的技术，“还是蔚蔚厉害。”

“那必须的。”胡蔚又在包里鼓捣，“我再给你浅画一下。”

车开了过来，滴滴按着喇叭。陆祎宁说：“来不及了，车到了，下次，我走了！”

“行吧！”胡蔚赶紧给她兜里塞了一只口红，“记得用。”

“知道了！”陆祎宁小跑到路边，坐进车里。

她想，自己的确不适合做这些行政工作。但凡是一个专业的人，都应该昨天晚上洗个头发，清清爽爽地去见嘉宾。要不是胡蔚给她弄，恐怕别人要以为她不尊重人了。

不过想想傅总的短信，大约不会这样想。可也说不准，毕竟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都是很能装的。希望他不是吧。

陆祎宁打开口红，对着手机相机浅浅涂上一层，衬得气色好了一些。

——

机场航站楼出口。

飞行软件上显示航班晚点20分钟。陆祎宁坐在石墩子上，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乌云又多了一些。

宴席是在晚上7点，可回到学校最晚也就12点钟，午饭要陪傅总一起吃吗？一起吃饭肯定不能让人家付钱，得自己付。那账单怎么报销呢？开发票吗？

餐馆能给开？而且吃哪家才符合身份呢？总不能是那家麻辣烫吧。那家粤菜规格倒是可以，就是价格看起来挺贵的。

还有游玩的事。赵明月说如果人家要吃饭和出去玩什么的，就让老师们陪着，可也没提报销的事。一路上的门票，车费，小吃，都要自己付钱。

小吃开不了发票，而那些旅游的门票，财务能给过？一天内多次打车费，恐怕也过不去。

陆祎宁最烦报销流程了。最好这位总裁是个独来独往，不爱人陪的。这样送他到酒店就可以溜了，晚上7点带他到宴会厅就行。

下午，可以摸鱼！正好把那几集电视剧看了。

10点20，手机上显示飞机落地。2分钟后，陆祎宁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号。

那边很快接起来。

“喂，傅总您好，我是东陵大学化学院的老师，来接您去学校酒店。”考虑到当面解释比较好，陆祎宁并未明确告诉对方姓名。

隔了几秒钟，那边传来声音，“您好。”低沉的男声，又隐隐含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清透。

“我已经到了，在205出口内部等您。您不用出来，我带您从里面直接下停车楼。”这是司机刚才在路上特地交代的话。

“好的，谢谢您。我没有行李托运，直接过来，会尽快赶到出口，待会见。”

挂掉电话后，陆祎宁有点发愣。这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很快，她又不想了。这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声音像的人也很多。一个声优可以模仿那么多种声音。听到有点熟悉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重要的是，年轻人都当上公司总裁了？人与人的差距真大……想想自己，不过是学校里一颗最普通的螺丝钉，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陆祎宁进到205出口内部，和司机一起坐在长椅上。她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注意电话和到达的人们。

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陆祎宁突然想应该做一个指示牌让司机举着的，或者刚才应该问一下对方穿什么衣裳才好。不好，那样显得不礼貌，还是该告诉人家自己穿什么衣裳，好让人家找到。

她总是这样，好多次都是事后才意识到哪些是比较合适的做法。有时她也觉得，学院让她这样一个脑子不够灵光做行政工作也是挺胆大的。

不过就像胡蔚说的：总得有人来干活。

脑子不够灵光没关系，能干活就行。

陆祎宁就能干活，任劳任怨。除了脑子不灵光，没啥缺点。虽然很多时候做法不合适，但好在人老实，听话，也出不了什么大错。这是领导对她的评价。

陆祎宁问胡蔚，“所以应该是不会开掉我的吧？”

胡蔚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那就行。”能养活自己，陆祎宁很满意。

傅总的电话打了过来，陆祎宁连忙接起，“喂，傅总。”

“赵老师您好，我已经到了205出口内部，请问您是哪一位呢？我好像没找到。”

“我就在长椅这里。”陆祎宁连忙起身，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可能的身影。

目光却忽地凝滞了。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出口，宽肩窄腰，身形高挑，大约三十岁的模样。

他身穿藏蓝色衬衫，黑色西装裤，右手拉着行李箱，左手举着手机，胳膊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衬衫和裤子剪裁精良，完全衬托着板正的身形，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头发利落地向后梳着，露出清爽的额头和脸庞。高挺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白色的灯光在睫毛下投射阴影，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更显冷峻。

那是和十八岁的杨潮一模一样的脸。虽然裹上了一层成年人特有的精致和修养，但是当那双眼睛跨越十年的漫长时光，再一次望过来时，在那浓浓的惊愕之中，还是露出了陆祎宁再为熟悉不过的……温情。

十年了。

陆祎宁的心再一次清晰地跳动起来。仿佛尘封的地表下，一颗种子破土而出，带来了生的希望。

那是早已消失的只属于年少时的悸动，隔着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再次席卷而来。陆祎宁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种感觉，可是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忘记。它化成血液，和那个人，那段时光一起，融化在她的骨血中。

很多人从他们中间走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变成了电影里那些快速闪过的背影。她的目光中，只有他一个。

没有催泪的背景音乐，只有单调的公式化播报音。汹涌澎湃的思绪袭来，陆祎宁眼眶温热，甚至有点发烫。身体被死死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开口和挪动半分。

“您好。”司机赶紧跑到对方身边，“是傅总吧？等您好一会儿了，咱们走吧。”

傅昭恍然回神，收回目光，垂下眼皮，机械地“嗯”了一声。他僵硬地放下手机，微微攥紧了手，看向司机问道：“赵明月老师呢？”眼睛撇向了陆祎宁。

“赵老师负责别的事，今天来不了，所以安排陆老师接待您。行李给我吧傅总。”司机接过拉杆，朝陆祎宁高喊道：“陆老师，走吧！”

陆祎宁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好，没有落下人就好。”傅昭说完，又看了陆祎宁一眼。须臾后，他没有走过来，而是跟着司机往电梯口走去下。

那背影越来越远……

和十年前那个黑夜里，决绝离去的背影如出一辙……陆祎宁脑子里的某根弦被猛地刺激了。她拼命地跑过去，猛然抓住他的胳膊，“等等！”

她的力气很大，像是老鹰的爪子，死死禁锢住了猎物。傅昭就那样被禁锢住了，动弹不得。他没有说话，没有看她，也没有挣脱她，只是木然地望着前面，目光凝滞。

“陆老师，你干什么？”司机转过头来，小声提醒道：“这可是学院请来的嘉宾。”

陆祎宁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哪里受伤了？有没有好起来？这十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从来都不联系我？这十年，你过得好不好？还有……

当年有没有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