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九年,五月。太上皇李渊驾崩于大安宫。李世民将李渊的遗体迎回皇宫,大办丧事,下令举国守丧一年。
整个灵堂被白布遮盖着,给人一种冷肃萧瑟的感觉。李渊的灵柩就停放在灵堂中央,灵柩的四周堆放着无数百花。
李渊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木里,再也发不出一丝的声音。一统中原乱世的帝王就这样离世,无不让人唏嘘。
灵堂里,哀声四起,有李渊的嫔妃,也有他的儿孙,这一阵阵的哭声仿若云雷闷闷盘旋在头顶,叫人窒闷而敬畏。
杨明月俯身于众人之间,叩首,起身,俯身,叩首,眼中的轻轻的流淌着,却没有一滴,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悲恸。
对于棺木里的这个人,他是生是死实在引不起杨明月过多的喜怒哀乐。他不过是自己夫君的父亲,她的表舅,王朝的先帝,那个背叛了大隋,背叛了父皇的男人。
大隋的结局早已注定,她并不恨李渊。但在最后捅了父皇一刀,让父皇再也无法回到北方,她却不是不怨。
杨明月平静的看着棺木,看着身前身后密密麻麻跪着的人群,心底越发的凄凉。她的父皇母妃,送终时不过自个一个亲人,一代帝王没有皇陵,没有香火,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大运河畔。
想到这里,杨明月流出了发自内心的泪水。并非为了李渊,而是为了还未完成宏图大业的父皇和惨死的母妃。
忽然,前头微微有些骚动起来,有宫女低声惊呼起来:“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杨明月跪在长孙皇后身后,立时膝行上前,与韦贵妃一左一右扶住晕过去的长孙皇后。
这些日子,长孙皇后一直卧床静养,若不是太上皇驾崩,她也不会离开未央宫。她撑着病体来到灵堂,或许因为与李渊相处时间较长,曾经也有过真心相待她和李世民的日子,长孙皇后心中感激。李渊的离世,她是真的伤心难过,因为她知道,李世民一直都很敬重这个父亲,若不是因为那张龙椅,又岂会有近九年的父子成仇。
韦贵妃看着晕过去的人,那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不禁皱眉低声道:
“皇后娘娘本就身子不好,太上皇驾崩又跪了一夜,这会伤心过度晕过去了。来人,快去通报皇上。”
因为李渊离世,相邻的国家都派出使臣前来吊丧,虽人还未至,可书信已在龙案上。这个时候,李世民正在书房与大臣商议使臣前来一事。
杨明月与韦贵妃对视一眼,又低声吩咐道:“先将皇后娘娘扶去偏殿休息,青宁,去请太医来给皇后娘娘瞧瞧。”
韦贵妃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一眼杨明月后开口:
“如今灵堂除了咱们可还有不少人。”
韦贵妃目光隐晦的看了一眼李渊的嫔妃子女们,那些嫔妃大多与李世民有不合,所出子女又不亲,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总要防着一点。
“姐姐说的是,不若姐姐去偏殿陪着皇后娘娘,这儿还有妹妹,德妃和贤妃。”
杨明月看到韦贵妃的眼神便知她担心什么,思索片刻便说道。燕贤妃自是没有什么意见,阴德妃虽与众人不合,可这个时候还是能知道轻重。
韦贵妃见她们三人都点了头,这才扶着长孙皇后去了偏殿休息。正宫皇后一走,灵堂里顿时有了声音。因为距离有些远,杨明月听得不真切,只断断续续听着说长孙皇后因为懒惫不愿意跪灵堂。
杨明月闻言微微皱眉,随着声音源头看去。虽说不知这话是何人说的,可那个方向的嫔妃杨明月倒是有些印象,正是她父皇从前的美人,如今太上皇的尹德妃。
说起尹德妃,杨明月嘴角扬起一抹冷嘲。那个为了自身利益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女人,当年不也陷害了李世民么?
杨明月收回目光,垂下头佯装悲哀难过。片刻后,李世民匆匆赶来了灵堂,身后跟着江海以及长孙皇后身边的宫女。
杨明月眸光一闪,只见李世民走进来给李渊磕了三个头,上了一柱清香后,扫视了一眼灵堂里的人,便大步去了偏殿。
杨明月跪在地上,想着李世民的模样,方才那一瞥,此刻倒是清清楚楚印在了脑子里。因为守丧,李世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来,他并未剃发去须,两眼也带着血丝,眼下一片青色。
杨明月心底有着心疼之念,随着李世民消失的背影而收回了心绪。他,是担心长孙皇后的吧?那一脸急色并非作假。
偏殿。李世民迈步入内,坐在床榻旁矮凳上的韦贵妃见着他一愣,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皇上。” 韦贵妃起身行礼,低声道。
“起来吧,皇后如何了?”
李世民眼底充斥着担忧,他原本不想长孙皇后像旁人一样一直守在灵堂,毕竟她的身子太弱了,可终究还是磨不过她的恳求。
“太医说皇后娘娘身子虚弱,又悲伤过度才会昏迷,好好静养几日便好。”
韦贵妃轻声轻语的回着李世民的话,可她心底却不信太医这副说辞,她那会看得真切,太医为长孙皇后诊脉时那隐晦不明的目光。
“嗯。” 李世民淡淡应了一声,看着长孙皇后那苍白的睡颜,心中生起一股无力感。
“朕还要去前头,皇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韦贵妃闻言起身福了一礼,恭敬说道: “请皇上放心,臣妾会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李世民平日对韦贵妃就很是满意,此时也并不担心,为长孙皇后掩了被角后便离去。
走到灵堂大殿,李世民看到了杨明月的身影,只见她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心底微叹,收回目光大步离去。
夜,杨明月回到景福宫。哭得久了,哪怕没有多少感情,她也觉得劳累。再一想到父皇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更觉得心底堵得慌。
打起精神安置好了李欣,看着她上床去睡,杨明月又想起了另外两个孩子。因为要给李渊守灵,李恪并没有回王府,带着杨玉在从前住的宫殿里歇下。
杨明月和李欣对李渊离世并没有多大的伤感,前者因为前尘旧事,后者因为根本不曾见过两回。但李恪李愔不同,他们生在王府,从前李渊待他们二人颇为和善,虽然那时年龄尚幼,可记忆里还是有那个并不严厉的祖父的影子。
“恪儿他们也累了一天了,把小厨房做的莲子羹给他们送去,让他们早些休息,明儿个太上皇就要下葬了。”
杨明月语气平淡,听不出喜和悲。宝玉知道杨明月这会心情并不明朗,应下后便离去,带上了寝殿大门。
杨明月坐在窗边,殿外黑蒙蒙的一片,就连月光也无法照耀在大地,暗淡的没有丝毫光华。宛如她此时的心情一样,那么沉重。
这样乌深的夜,月光隐没,连星星也不见半颗。只见宫中处处点着大丧的白纸灯笼,如鬼火点点,来往皆白衣素裳,当真凄凄如鬼魅之地。
杨明月看着这样的场景心情越发的压抑,突然用力一合,“啪”的一声将窗户重重的关上了。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司音在屋外听到了动静连忙推门进来,快步走到杨明月身侧一脸焦急。
“无事,你先下去吧。”
杨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司音狐疑的看了一眼杨明月,见她确实没有半点不妥,这才退了出去。
杨明月也不知道自个怎么了,或许因为这两日太累了,或许是因为近二十年来曾经怨过的人就这么离世了,她的心情一点也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宝玉将莲子羹送完回来了,进了屋子看到杨明月还靠在贵妃塌上,不由得上前低语:
“娘娘,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安寝?”
杨明月抬了抬眼皮子,看着宝玉担忧的神色,轻轻点头。
因为明日送葬,杨明月特意吩咐今夜沐浴时不必放花瓣,省的弄得一身幽香,在明日惹人非议。
或许因为太累了,当她坐进浴桶,不一会便歪着头睡着了。伺候杨明月沐浴的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轻手轻脚的为她打理好,又将宝玉唤了进来。
最后,杨明月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换好了衣服,倒在床上睡了下去。只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眉头紧紧皱起,梦里面满是江都宫破时那鲜血淋漓的景象。
她看到了父皇胸前贯穿的长剑,看到了母妃那满身的血污,看到了大隋江山的支离破碎,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不要………”
梦境回放了一夜,杨明月再也抵挡不住那绝望与悲戚,厉声大喊。
睁开双眼,杨明月一身汗水的坐在床上,此时天开始亮了,杨明月迷茫的看着殿内的摆设,落下了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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