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渐由白炽变得昏黄，日与月交替，昼与夜更迭。时间从来不曾停止流动，旧日辞去，新日到来。

“你说喜欢的冰糖葫芦，也不知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味儿了。”

长孙曦与李欣虽都在京中，也都是皇室中人，然而平日里却并不十分亲近。长孙曦有意接近，这一年来初见成效，至少李欣不再讨厌他，偶然见面也会打声招呼。

“真的带来了啊！多谢你了。”

李欣欢欢喜喜地捧着一袋子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炮弹，鲜艳得叫人口唾生津的山楂就往里头去了。先孝敬了一个给杨明月，又拿了一个给正欲离去的李世民，这才自己捏了一个在唇间轻轻一咬，酸酸甜甜之中又带着几分凉意，叫她喜欢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可见公主是真馋了。”

长孙曦自从第一回见到李欣就把她放心里，见她目光灵动，心里生出了几分柔软，见李愔笑看自己，还歪头和李恪说了什么，仿佛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急忙收敛了神色，但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勾了起来。

一旁长孙无忌看到这一幕只觉额角直跳，他对杨明月和她的三个孩子千防万防，没想到自家侄儿竟然栽在了上头，当真是一家子祸水！

长孙无忌打定主意，等回了府一定要和长孙曦好好聊聊，务必要让他死了这份心，连个念想都不许留。

次日请安后，杨明月特意将李愔留了下来，询问起昨夜他带进宫那个妖妖娆娆的妾室。

“母妃放心，不过是个妾室，越不过王妃去，儿子跟你保证。”

李愔嬉笑着，浑然不当回事，杨明月有些心急，这才成亲多久就纳了妾，还比正妃更早有孕，实在不像话，尤其还是这样妖娆不成体统的。

可李愔自从去封地后跟脱缰的野马一样，许多话也不爱听。封地又远，她的手也伸不长，总不能她时时过问儿子的房中事吧？

杨明月在心底微微叹息，她现在说再多，等回了封地还不是江若瑶吃苦头，如今唯有希望江若瑶能有些手段，把王府治理好，不要被妾室压着头。

杨明月压着心底担忧让他们回去了，等她回了寝殿，看到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早上起身时还不曾见过。因此她微愣，唤来方才守在屋外的宝珠相问，却见她也毫不知情，杨明月心底一突，紧张的打开了木盒。

只见木盒里竟是从未见过的无色琉璃，通体透明。四周是黄花梨木雕花框架，中央镶嵌着两株放大的梅花。花朵淡紫，枝蔓墨绿。甚美！

杨明月微微一愣，此等物件宫中从未见过，想来不会是李世民送来的。况且，这偷偷的避开人群送来，一个人影浮现在她脑海中，想必，应该是他了。

杨明月沉默着看着手中的琉璃，许久后微不可见的叹息一声，将琉璃瓶子取出来握在手中。这瓶子很小，就是放在香囊里也是刚刚好。就是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寻来的。

“娘娘，可要奴婢处理了？” 宝珠忧心道。

“不必了，就放在本宫这吧。本宫很多年没见过这般精巧的东西了。”

杨明月摩挲着琉璃瓶半晌，又将它放回木盒里。

“把它放到本宫书桌那吧，这般精巧的东西，压箱底却是可惜了。”

宝珠接过木盒，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杨明月独坐在安静的连根针掉落都听的见的殿内出神，回想起从前在江都时的一幕。

梧桐树下，漫天桃花。容颜靓丽的女子身后站着寡言的男子，然细看下，女子神色淡然，然那位男子脸上却是面对女子时独有的温柔与眷恋。

“听闻西域古国有一种东西叫琉璃，若将花卉小心取放在内，便如还在枝头时摇曳生姿，你定能日日亲眼得见盛放之景象。若以后我有机会前往西域，定为你亲手寻得，可好？”

杨明月望向他，定亲多年，离成亲之日不过十月之久。多年来他待她如初，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还记得，当年的她其实对宇文成基多年的陪伴有了几分感情，只不过没过多久，江都宫变，她的父皇死在乱军之下。

杨明月垂下眼，她想到当初她逃离江都宫时那双不忍心与痛苦的双眸，再想到听到他身死时她内心的悲伤与煎熬。

如今再相见，她的内心早就没了当初的恨意。看到他如今还是孑然一身，身边连个红颜知己都不曾有，她又觉得愧疚与悲凉。

许久，杨明月终于动了动坐的僵硬的身体，唤来宝珠更衣。

“娘娘准备去哪个宫串门子？”

宝珠好奇，杨明月很少初一出门，还穿得这般郑重。

“去母后处坐坐吧。大过年的，各宫都有各宫的事，本宫去陪母后说说话。”

一听是去萧皇后那，宝珠神色严肃了许多，小心翼翼的扶着杨明月上了轿子，前往萧皇后的住处。

李世民对萧皇后尚算优待，一个前朝皇后，又是七十高龄，又有杨明月关照过，她在后宫的日子并不算难过。至少这会杨明月过来时，就看到她正在屋内烤着火，听着老嬷嬷们跟她说着京城里的趣事，其乐融融。

“明月来了……” 萧皇后看到杨明月，笑着招招手，除了贴身伺候她的嬷嬷，旁的人都识趣的退下了。

“看到母后身子硬朗，本宫就放心了。”

杨明月笑着向萧皇后行了礼，又说了好些个恭贺新年的吉祥话，换来了一个大大的红封。

“母后，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能要你的红包。” 杨明月无奈道。

“再大也是我的孩子。如今能叫我母后的已经没有了，能见到你，也是我的福分了。也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撑多久，毕竟我现在，连曾孙都有了……”

杨明月听到这话沉默一瞬，还是接下了红封。

“大过年的可万万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母后身子硬朗，还能看到曾孙子娶妻生子呢。”

萧皇后听了这话乐呵呵的笑道：

“这么多年你嘴皮子还是这般利索，惯会说这些好听的哄骗人。”

似乎回想起从前的日子，萧皇后脸上一片温和柔软，就连那皱纹也显得慈爱。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杨明月笑着回嘴，萧皇后看着她，眸色沉了片刻，问道：

“今儿个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你前几日才过来送了年礼今儿个又过来，平常倒没走动这般勤快。”

杨明月闻言笑容顿了顿，才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来和母后说说话。这后宫便是我自个的寝宫都不敢放松，唯有母后这，才是真正的清净地。大过年的，我可不想理那些个烦心事。”

萧皇后知道杨明月说的不是真话。她虽然老了，可也不是越活越回去的人，但杨明月不说，她也就不追问了。至少她知道，杨明月这会是真的想来这跟她说话就是了。

“后宫便是如此。当年，我和那么多女人争了那么多年，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有。你生在皇家，最后又入了皇家，倒和我，和你的母妃一样了。”

萧皇后想起自个的身世也是一阵唏嘘，她生在大梁，是嫡出公主，后来又成为大隋王妃，皇后，母仪天下。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罢了。

“你的命，比起我们好了许多了。至少，皇上爱重你，还有孝顺儿女。而我，这一生都在忍。你父皇登基前为了他的野心我忍，登基后面对那么多妃子，我又忍。大隋覆灭，我碾转多处，面对那些人那些事……”

杨明月静静听着萧皇后回忆往事，想想她，不也是忍了一辈子吗？纵使一身荣华富贵又如何，她忍了二十年，还是没有换来真正的平安喜乐。

“母后现在能安享晚年已是幸运，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母妃没有在江都宫破当日求死，如今，是不是也能和母后一样，在这里安度余生。”

说起陈修容，萧皇后也沉默了。说起来，她还是很佩服陈修容在宫破当日饮鸩而亡之举。

“不论如何，当年母后您能收敛了父皇的尸身，让他没有被乱军暴尸荒野，父皇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可不像那些忘恩负义的，父皇一死，便转投他人之怀抱，在江都城耀武扬威。”

萧皇后微微叹息道：

“几十年夫妻，这一点总要做到的。至于旁的，我是管不了了……”

从萧皇后处离开，杨明月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反而更郁结了。直到回到景福宫，看到李欣笑嘻嘻的模样才好转了不少。

“母妃你瞧，这是拔灼让人送给我的年礼。你看看，这一箱子珠宝我能做多少首饰啊？”

杨明月看着李欣一副振振有词脸上却笑得开花的样子额角直跳。

“欣儿，你和突厥那位王子，相处的怎么样？” 杨明月试探道。

“很好啊，拔灼是天下最好的男儿了。对了母妃，这个珍珠送给您，回头让尚宫局给您做一套漂亮的首饰！”

杨明月注意到李欣说起阿史那拔灼时脸上若有若无的娇羞，心里直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