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初七,今年十六,弟弟初九,今年十五。
这么些年来,那人从未有一个好眼色给这俩孩子,日日受欺挨骂不说,俩孩子身上就没几处完好的地儿,若非乡里乡亲的时不时给这俩孩子塞点吃的,只怕早同他们那早死的娘一般,活活饿死了。
村里也有看不下去的人,可是总被那张淬了毒的嘴给骂走,稍有不慎,也是挨拳头或巴掌,久而久之,没人敢再劝,只能暗地里多照顾这两孩子。
给了吃了,要他们当面吃下才安心,至于用的,两孩子不敢收,被发现了少不得一顿打。
好不容易长大了些,两人从村里教书先生那识了几个字,到山坳里采药时捡了本书,也不知是他们努力还是老天爷赏饭吃,那书中的内容他们都学得很好。
偶有一游医郎中过路,见他们勤奋好学,便说他们是巫官那块料,不料这事儿给那人听了去,又是一顿毒打。
可怜这年岁了,两人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那人揪着他们像拎一只小鸡仔,随时能要了他们的命,两人只能硬着头皮给他治,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一众乡亲们一想起这窝心的事,都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棺材里的尸身拉出鞭尸,更有甚者,已经一脚狠狠踢上那潦草的棺材了,一脚不解气,又来了几脚。
待众司氏弟子全部聚到停尸房外十几步,清氛抬手示意众弟子停下。
“出来吧,所有幸免遇难的村民,十九个,还真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时虞袖子一甩,三团火球便挂在半空,似三个太阳般,将周遭照得阴影无处遁形。
见此光亮,众人将手中照明之物一一熄灭。
场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陆陆续续有人从停尸房中出来,一堪堪直得起身的少年径直上前来,双腿一屈,便直直跪在清氛面前,正是初七:“仙长,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请让我一人担起,莫牵连了他人。”
他身后一众村民见此,也都齐齐双膝跪地。
清氛侧身,没有接他们这一跪:“你们该跪的,是你等身后那些村民。”
一众村民听了,当即有几人起身,把停尸房中的唯一一副棺材抬远,然后众村民才齐齐朝着停尸房中的六十具尸身磕头。
看着村民们的动作,一众弟子都饶有深意的看向那副十分潦草的棺材。
“你们只有一次说真话的机会,道清始末,否则……”时虞没有再说,在此处必要的留白,比实实在在的言语更有威慑力。
手中灵力化形,巴掌大的獬豸纵身一跃,,落地便是半人高,开始在那些村民中间走动,两只明镜似的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们,头上的角也随着体型的变化而显得威风凛凛。
有村民抬头便直视獬豸,当即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缩到身旁之人边上,瑟瑟发抖间挨得越发紧凑。
初七身侧,初九当即开口:“这疫病可不是我们做的,是那棺材里恶人,自己跑山林里,抓了一只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的山鸡全吃了,才把疫病传给了大家,自己不敢跟村里人讲,也不敢去药铺抓药,偷摸捂着。知道哥我们学了点巫术,也不知他哪听来的移病术,非让我们用这法子给他治,死了活该。”
“你们从何处学的巫术?”
“捡来的书上写的,我们便学了。”初七拉了拉初九的袖子,初九果然没有再骂,只是把头扭向一边。
司青听到书,立刻小声说道:“公子,那书在棺材里,我们没有取出来,不过,末一页上并没有司氏二字。”
清氛听了,便让司礼他们直接开棺取物。
一众司氏弟子听到要开棺取物,看了眼远处的天色,又估摸了下时辰,顿时头皮发麻。
“公子,这……”司青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清氛见他们为难,也是察觉已到子时了,当即让他们远离那副棺材,便打算亲自到棺材前,直接开棺。
时虞倒是早他一步上前,不等他动手,时虞已经把棺材打开了。
司礼他们都别过头去,根本不敢直视。
子时开棺,这谁敢啊?
这万一要是诈尸,这谁镇得住啊。
就算镇得住,子时开棺仍然是大忌。
清氛和时虞在棺内一阵翻找,最终是时虞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一本书页泛黄的书,翻开一看,时虞便将书递给清氛。
清氛接过,仔细翻看起来,翻到最后一页,果真如司青所说,没有司氏二字拓印于上。
一阵翻看,清氛终于找到移病术那一页,仔细看过后,最终摇了摇头,又将那一页的内容给时虞看。
时虞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公子,公子,快回头。”司青离得最近,一见有黑影从棺中直起身,当即不顾形象的焦急出声。
在场众人看着那已然腐烂的躯体直挺挺的从棺材里坐起,一个个的汗毛倒竖,一脸惊恐的望过去。
时虞听到动静,把书啪的一和,往清氛那一抛,灵力当即在掌中汇聚,一下就隔空把诈尸的躯体摁回棺中,然后隔空盖棺,贴符一气呵成。
一场危急便在无声无息中平息了,众人都是大松一口气。
司青不是第一次见时虞出手,在小林山那时,他们也算是交过手,她和玄影完全不是对手,如今又见他出手,仍然对他的实力赶到惊诧。
丝毫不慌张,游刃有余间轻松解决。
“这符咒,是何人所画?”待众人都稍稍回神,清氛将两张符咒放在掌心。
“是我一人所画。”有些没从惊变缓过神的初七颤着声答道,刚刚还嫉恶如仇的初九也是被吓得头都不敢抬。
“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清氛掌中两张符咒忽地燃起,随风飘出,落地时,化为灰烬散去。
“仙长,我们知晓因我等故意隐瞒,才使得众多乡亲们无辜枉死,初七在此,请众仙长降罪。”初七低着头,一脸的愧疚。
“初九会同哥哥一起。”
“我们,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就不是初七俩孩子的错,要说有罪,我们都瞒着,我们也都有罪。”一众村民眼里皆是黯淡,死去的人里,哪一个不是乡里乡亲的,这里哪一个活下来的,没有失去亲人。
微弱到几不可察的叹息声逸散,所有的动静落入清氛眼里,他看着那两道骨瘦如柴的少年身影:“你二人,从今往后,不得再沾染巫术半分。”
“是,我等谨记。”两人齐齐朝着他磕头。
“退开吧。”清氛手中燃起火球,挥向停尸房。
点点火焰一遇上木头做的屋子,立刻燃起熊熊大火,所有人忙往烟尘背处走,火烧得正旺时,时虞一把举起棺材,往火中一抛。
时虞从清氛手中接过獬豸,听得它的意思,深深的看了一眼初九,最后跟着走了。
司青察觉不对,忙跟上去,她神色挣扎,犹豫半晌后道:“巫咸大人,如今这疫病,可跟那棺材里人得的不是同一种。”
清氛点头,虽然症状极及类似,但确非同一种,跟在更后边的司礼他们,因为没有真正看过棺中尸身,所以不好断定,只能疑惑看向司青。
时虞将手中獬豸递到司青手里,清氛也将手中那书送过,二人便走的远些,远远的看着火焰升腾。
司青听了獬豸的话:“哥哥没有撒谎。”
又看了看清氛放到她另一只手里的那翻开的书,整个人愣在原地。
那两张符咒,司青拿在手里多时,自然知晓,两张符咒的笔迹不同,为兄者未违本心,那自然是……司青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初九,两人目光正正对上,只见初九心虚的转头,低着头跟在他哥哥初七身后。
一一传过众人的手,所过之处沉默一片,都是心中暗道造化弄人。
恨的人死了,在意的人,也死了那么多,初七不知道自己的巫术害了人,但初九知道,不过他也最多知道,他恨的人是因他画反的符咒而死。一直爱护着他们的乡亲们,在他们认知里,是因那恶人而死。
可是,疫病的变化,虽细微,却更致命。
这本不知出自何处的书仔细看去,会发现,这书竟是手书,一笔一字端端正正,可只写做法,禁忌只字不提。
“烧了吧。”见他们看完后,有些不知所措,清氛温声提醒。
最后拿到书的弟子行礼,然后把书抛进火海,獬豸则化为一股灵力钻回时虞手里。
“巫咸大人,我十七岁时,有一蒙面高人,给了我一本巫术典籍,最后一页,明幌幌写着司氏二字,我曾问过天地,不能得到答案,不知,您可愿为司青算上一算?”司青走到清氛跟前,眼中泛着的泪花被火光映照,格外的显眼。
时虞看向清氛,只见清氛目光凝滞了一瞬,然后状似不经意间看向燃烧的熊熊烈火:“你看,无论苦与愁,泪与欢,一切过往,都不出意料的会葬送在这样火中,而后随云烟散去。所以司青,往前看,不必深究。”
“是,多谢巫咸大人。”司青努力不让泪花洒落,语气间,既有释然,也有感激。
司暮眼见司青从清氛那儿退开,瞧见她眼中含泪,赶忙上前去安慰她。
一时间,周围只有火中传来噼里啪啦声。
清氛被时虞盯得发毛,忙问他作甚,时虞只是默默说道:“大人,您心虚的样子真少见,我记在心里了。”
“你啊。”清氛摇摇头,略显无奈。
天近亮前,火势渐去,司礼将药方给了村民,后他们每人都喝下一碗除疫汤药,又一次洒下辟邪术后,所有人头就也不回的向着最近的澹台属城而去。
若是清氛没有路过此地,司礼他们会一直留在这里,尽力遏制疫病的发作,直到有人前来平息这场疫病,英杰会肯定是不去了的。
不过此时,诸事毕,还是得紧着点时间,免得真迟了。
离开前,司礼用传讯玉通知了二家主司阑,让原本要来救治的人原路折回,此间事情已了,无需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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