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暗自期待自家闺女能跑得快一点。
而下一秒,沈丘气得握起了拳。
遇到这样情况,沈乔没有离开,而是蹲下身,开始一颗颗地捡枣。
这丫头在干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顾得上那两个枣?
沈乔顶着两人灼灼质疑的目光将地上掉的枣捡干净,本以为她这就要走了,直到发现其中有一颗枣滚到了她爹的脚下。
沈乔抬起眼,看了一眼面前高大的男人。
一时之间,耳边的风声似乎都停了。
赵娘子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朝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危险角色走过去,刚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吊到了嗓子眼,只能紧绷起浑身的肌肉,勉力维持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她怕石一刀真如传闻中那样,会连个孩子都不放过。更怕自己来不及反应,在石一刀出招前杀了他。
在这极度的恐惧中,只看见小姑娘毫无异色地走至两人面前,在赵三娘子紧张得整颗心砰砰乱跳,犹如水入油锅般的状态中,轻轻地走到沈丘的刀身边,蹲下身,淡定地捡起来,擦了擦,放回袋子里。
在她捡起枣的那一瞬间,赵娘子紧张到极致,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从那漫长的一瞬间回过神来,纸袋轻响,落枣为安。
沈乔的脑袋还好好地在脖子上,身体完好,没有出现窟窿。
两个人的心都踏实落地。太好了,没出事。
天色已暗,此时巷子里蓦地灌进一片冷风,沈乔起身时看了一眼天,乌云笼罩得看不清星星,北风越刮越大,雪沫开始往下落。
女孩睁大眼睛,看了看两位,张口道:“两位叔婶,我看这天马上要下雪了,你们早些打完了早点回去吧。”她声音细弱柔和,停在耳朵里就是妥妥的贴心小棉袄。
沈丘与赵三娘子心里齐齐一软,他们这闺女,就是贴心!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哎地应一声,顾及对方在场,便默默地咽了回去。
沈乔抱着枣小跑地走了,她还想吃晚饭呢。
沈乔离开后,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忽然就失去了紧张点。
几年的相处,乖巧懂事的沈乔已经成为了昔日心肠冷硬的杀手的软肋,现在唯一在意的软肋已经安全,两人便不是很在意站在对面的敌人。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干的又是杀人的活计,就算对手是石一刀\梅三娘,也不是不能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梅三娘与石一刀互相对视,只一眼更加确认了双方眼中其实并没有杀意。
就在这时,窄巷中忽然传出了缓慢拖沓的脚步声,两人瞬间拔出武器,警惕地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黑暗隐蔽的地方走出。
吴老大夫颤颤巍巍地从茅房中出来了。他用帕子擦着手,没看见沈乔,先是有些疑惑,接着看见两个黑衣的蒙面人,刀上的冷光反射到了他脸上,吴大夫背脊一寒,下意识地朝那边一望。
一高一矮,黑衣蒙面在暗处盯着他,他看不清容貌,这两双眼睛却透出森冷的寒光。
吴大夫缓缓张大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一吸气,喉咙中的高嚎还没来得及发出,梅三娘子欺身上前,几道银光闪过,吴大夫身体便脱力地昏倒在地。
沈丘面色一凝:“梅三!”
“你居然对一个大夫下手!”
梅三娘子提着他腰带,轻轻松松将吴大夫提了起来,闻言回头,声音冷如腊月寒冰:“石一刀,当日你放火假死,如今还有人在高价寻觅你尸体,我无心插手此事,只要你不要来干扰我,我便全当没有见过你,我们各自相安无事。”
沈丘上前阻拦的动作一顿,手慢慢放了下来,沉默寡言地立在原地。
久违地感觉到有些棘手。
他现在有家,有妻女,他不能不能抛下她们不顾。
有了软肋就等于有了弱点,这对于一个刀口舔血的杀手来说,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让他败北了。
“言尽于此,就此告别。”
见他已无心斗志,赵娘子提气跃上墙头屋瓦,如一只轻燕般闪没在夜中。
至于路上突然掉下个人,结果一看是吴大夫的沈乔则脸色木然,医馆的门恰好打开,吴青惊呼一声:“爹!”
医馆里忙碌地给吴老大夫查伤,发现除了擦破了点皮外,没有任何事情。
吴老大夫醒来后声称见到了两个歹人,沈乔在旁边,扶着老人,道:“吴爷爷一定是记错啦,乔乔一直跟着您的,可能是吴爷爷把枣树当成了歹人了。”
吴老大夫躺在床上,想起来时还吓得不轻,听沈乔这么说,原本侧着脑袋喘气的,现在在床上躺平,眉目都舒展开了。
“老叟就说,在金溪县行医,那是做良善事!怎么可能会有歹人找上门呐。”
冬天的蛊虫会冬眠,但在医馆中,蛊虫就会活跃起来,不断给她传达出“吃吃吃”的思维。
这些只知道吃的虫子让沈乔很苦恼,只能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回驿站。
此时已经是夜晚,沈乔迎着小雪从驿站的后门进去,马厩里拴着三只马,一头驴被她走动的声音惊醒,在铺满了干草的地上踩踏,很快又镇定下来。
沈乔抱歉地给它们喂了一些草料,在抚摸时将蛊虫放到了马匹上。
她的虫子朝她叫了一路,她实在受不了了。
正算着时间将虫子们取出,忽而听见一阵嘎吱响动,一抬头,就见窗户边上立着的谢源,少年神情冷漠,清冷冷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你去了哪里?怎么一下午都没有见到你。”
“我送吴爷爷回医馆。”
沈乔心里惊讶,谢源住的客房能够看到后院?记得这家驿站客房安排在了采光更好的北面,谢源的客房该在走廊北面。
他是在等自己?方才被他看到了吗?
沈乔不太安心,毕竟她昨天取血才被抓包过一次。
“你好像跟吴大夫很熟悉。”
沈乔揣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回答。
“下雪了,上来吧。”少年淡淡道了句,拢了拢身上披着的丹青色外衫,将窗棱放下。
沈乔将蛊虫收回手,上楼进了房。
开门就看见了她娘笑盈盈地坐在她屋里,问她玩得怎么样。 沈乔扑到了赵娘子身上,抬起脸时满脸的泪痕。
“娘亲,要是乔乔遇到了歹人怎么办?”
赵三娘子一惊,忙拉过来问怎么回事。
沈乔抽噎着,满眼含泪,看了看赵三娘子,默默地摇了摇头,一副生生把后怕压在肚子里的样子。
赵三娘子哪里能不知道呢。
石一刀是多心狠手辣的人,她乔乔一定是吓坏了,难为她当时有胆识,能镇定无恙地从那种人面前走出来。
最后赵三娘子温温柔柔地用热帕子给她擦脸,声音也轻轻地说:“不要怕,有什么坏人,爹娘都会给你清理干净。”
沈乔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心道旁人说清理干净可能是安慰,赵娘子说的清理可真是清理。
赵娘子却以为是水太冷了,抿唇笑着将帕子重新过了遍热水。
最后她仿佛不经意间问起:“吴大夫怎么样了?我下午上街看到你们一起走的。”
“呃,发生了点事情。”沈乔看着赵娘子的脸色道:“吴老大夫撞到了树上,昏过去了,把枣树当成了歹人。我将吴大夫带回去了。”
赵三娘子想要露出关心的表情,可嘴角的笑容根本无法掩饰住:“哎呀,那真是倒了大霉。”
沈乔心里暗自腹诽,可不是嘛,倒了大梅。
和赵三娘说了会话,沈乔已经困了,因为赵三娘子不放心,今天是专门要守着沈乔睡的。
和软软暖暖的娘亲一起歇息,沈乔睡了一个好觉。
*
“恢复得很好,等回去后好好养着,记得不要碰水。”
吴大夫将谢源的腿一层层缠上,将拐杖递给他,笑眯眯道:“这段日子行走不方便,就先用这个吧。”
听说沈家要回村里了,吴老大夫专程来了驿站,给谢源看了伤。
谢源看着递在手边的拐杖,微微点了下头,试着用它撑着身体走了一下,神情上看不出来什么,走路却平稳了很多。
谢源向着吴大夫道谢。
自己的伤是他救了的,吴大夫尽心尽力,是个好大夫,言行举止间可以看出来品行可靠。
“吴大夫……”谢源张了张口,喊住了收拾着药箱的吴大夫。
老人抬起头,笑眯眯问:“谢小郎君还有什么事吗?”
谢源轻轻握了握掌心,心中思绪繁杂。
自从上次见到沈乔试图偷偷划伤他时,他就发现了沈乔有秘密。
昨天晚上他在众人睡下后去了马厩,在马身上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那只马背上被取了血。
谢源在深宫多年,阴暗腌臜的事情了解的不少,他听闻前朝废后最擅长的就是苗疆蛊术,曾用一只蛊虫多年控制着当时的皇帝,直到皇帝临死前才脱离了掌控。
新帝登基后,最忌讳的就是阴毒的苗疆之术,就连细小的飞虫也无法容忍,因而不论春夏秋冬,皇宫中日日都需要抛洒太医院所制的驱虫药,使用驱虫熏香。
现任太子体虚多病,他时时探望,以此为契机从太医院那些太医口中了解到了这些辛秘。
谢源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上是否被放了蛊虫,是否也像先皇一样被控制了心神。
如果是真的……
他抿了抿唇。
那他对沈乔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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