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淼抢在我前面走进了面馆,坐在了太子的身边。
他为了不坐在执与身边,现在连太子都不怕了。
“这里风景真好,”我接过执与给的茶,感叹道:“任哥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自从任将军帮我把在街上摔倒的老伴背回来后,就一直很照顾我们老两口的生意。”一位老爷爷走过来,边说边给我们上了三碗面:“你们先吃,我再去端另外三碗。”
这里是这位老爷爷的店。
“不用,已经端来了。”任将军在老爷爷的身后说。
“哎呀,”老爷爷嫌弃的从任将军手里接过餐盘,给我们分面,“我都说了我来端,这几碗面我还是能端的动的。”
“顺手。”任将军毫不在意,坐下吃面。
老爷爷仿佛习惯了任将军的回答,招呼着我们:“你们尝尝,我老伴做的这个牛肉面,很好吃的。希望合你们口味。”
“好吃。”已经开吃的佟淼,第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发出了赞赏。
老爷爷看他吃的很香,笑逐颜开。
等老爷爷走后,我们也开始吃面。这面确实很好吃,面条很入味,牛肉也很新鲜。
不一会我们全都吃完了。
“吃的好饱。”我摸摸肚子说。
“我还行,”佟淼把汤都喝完了,“我感觉我还能再吃一碗。”
我选择无视佟淼,向任将军比了个大拇指,“任哥选的好。”
“老两口的孩子,战死在三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任将军的一句话,使我们全部僵在原地。
“之后老两口拿着发放的安葬费和抚恤费,开了这家面馆。”任将军边说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秋明看到后从任将军手里把碗筷接了过去,拿到厨房给奶奶。
任将军接着说:“这些也是我在帮奶奶背回来后才知道的。所以我有空就来这吃,后来军队里有些士兵知道了,也时不时的来吃。”
我回头看,秋明和奶奶一起在刷着刚刚的碗筷,奶奶嘴里还在说着不用。爷爷在旁边整理着堆在墙角的柴火。两人的背已经微微隆起,手上的老茧也清晰可见,眼神则格外和善。
任将军走到后院,拿起斧头想劈些柴火。爷爷看到了,连忙走出来说:“云安啊,昨天小李子他们来吃面的时候,劈的够多了,不用再劈了。”
原来任将军,名叫云安,好温柔。小李子?李军医?
“好,我不劈了。我去给你们打些水。”任将军挑着扁担,拿着水桶就出去了。
爷爷连忙在后面追。
“云安每次来都要干点什么,其实我们现在还是能干的动的。”秋明搀着奶奶走了过来。
“你们吃饱了没?”奶奶问我们。
我和佟淼一起点头,奶奶笑着说:“吃饱了好,吃饱了就好。出门在外吃饱饭是头等大事。”
任将军说他们的儿子三十年前战死沙场,那时候他们的儿子最小十七岁。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最少也六十二岁了,看起来还是很精神。
一会任将军和爷爷一起回来,任将军把水倒进水缸里,就张罗着我们回去了。
“之后我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了,你们不要挂念。”任将军站在门口和爷爷奶奶说。
“你有事要忙,就忙你的。”爷爷轻轻拍了拍任将军的袖口,把刚刚挑水蹭到的灰尘拍走。
“爷爷奶奶我们会再来看你们的。”倒着走的佟淼向他们挥了挥手。
爷爷奶奶在面馆前,牵着彼此的手,微笑着看我们远去。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大家都在想些什么。
我盯着太子和执与的背后,发现自从任将军说到三十年前的战役后,太子和执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快走两步,走到太子身边,和太子保持一致的步伐。
月光下隐约可见太子披风上的牡丹花,一点一点的闪着光。
太子看我莫名其妙的凑过来说:“你干嘛?”
“不干嘛,只是觉得你心情不好。”我担心的说。
“我没有心情不好。”他死不承认。
“真的?”我一脸不信。
“真的,”太子叹了口气说:“不是心情不好,我只是在想三十年前的那场战役。如果当时选择不开战,是不是就不会牺牲那么多人?”
“不会,”我斩钉截铁的说:“就算不是三十年前的那场战,也可能二十年前的,也可能是十年前的。我想该发生的事,不管怎么样还是会发生的。”
太子突然停下脚步,仰望着天空说:“那你说,有没有皇帝还重要吗?”
我跟随他的脚步停下,低头欣赏着他脚边的牡丹花说:“就算没有现在的皇帝,也还会有别人出来做皇帝。可能这不是重不重要的事,是一定会存在的事。”
“我啊,”太子自嘲道:“从小就不喜欢和别人争什么东西。长大了呢,想要去争些东西的时候,发现别人不允许我争。好像我唯一能争的东西就是皇位。”
我站在他身边,感觉身边的人像是一团白云,可以随风飘向任何地方,看得到却抓不住。
这让我想起很早以前认识的他,那时的他也像一团云,被雾气包围的云。因为有露水所以就算有风,也还是停在原地。
“太子…”我也不知道这时候和他说些什么比较好。
“对不起,我好像说的太多了。”太子勉强对我挤出一个笑容,小声的和我说:“你别把我刚刚说的话跟七弟说啊。”他思考了一下,“其实,七弟比我更适合做太子。”
“太子……”这话我没法接。
“走吧,我们掉队很久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朝前走去。
我想太子在看到老爷爷和老奶奶的时候,一定是羡慕他们的。
羡慕他们一起搀扶着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
听到他们的儿子战死沙场让他有了愧疚感,渐渐地愧疚感被他放大了。
愧疚到让他对权利产生的恐惧。
让他想到如果他真的成了皇帝,他下的命令也会有很多人死亡,很多人家破人亡。
他觉得这些人都是因为他而死,而他不想再有任何人为了他而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以为你可以活下来,我真的以为你会活下来。”
这是之前任务里,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明明他一直都是最温柔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温柔的对待他。
回到将军府,大家都各自回自己房间了。除了佟淼,他跟着我回到我的房间。
“你不回你房间去?”我坐在床上,看着他在我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晃的我头晕。
他突然贴近,盯着我眼睛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中毒了这件事?”
“…还真没想起来,”我推开他,让他离我远一点,“急什么,不是说了去北狄国拿解药了吗。”
“万一他们不给呢?万一他们骗我们的,就没有解药呢?万一……”他越说我们两就越活不下去了。
“那下半辈子就靠李军医的药续命了。”我打断他的话。
“万一李军医的药不能续一辈子呢?” 他的样子像是要把我吃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急啊?!”
“因为急也没用啊。”我无可奈何的说。
“你啊~~~”他用双手抓着我的肩膀,晃我晃的正起劲的时候,门开了。
执与维持着推开门的动作,眯起眼睛凝视着我们两。
我的脖子立刻感受到了凉气,我相信佟淼也感受到了。
下一秒,佟淼松开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起身说了句再见,转身从执与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我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看着执与进来把门关上。
“你都要成他的噩梦了,” 我还在说笑,他进来走到床边,直接在我的床上躺下了,“等等,你为什么要躺在我床上?你自己没有床吗?”
“我有。”
“… …”然后呢?你有你去睡啊。
“我床坏了,今晚在你这睡。”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这是什么烂理由啊!
“这是将军府,不会有人敢从将军府掳走人,”我拿出吃奶的劲的想把他推下床,“你回去睡。”
“你和大哥说了什么?”他不带一丝情绪的问我。
我手里动作停了下来,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不想和我说也没关系。”他放轻松了语气。
“不是不想和你说,”我诚实的回答,“只是我答应了太子不和你说。”
“你两说我坏话啦?”
“没有!”我瞪了他一眼,他不以为然的朝我笑了笑。
“我问你,”我一脸认真的说,他看我认真起来也不笑了听我说,“你在听到任将军说爷爷奶奶的儿子在三十年前的战役中战死沙场,你什么感受。”
“还好我们打赢了,爷爷和奶奶现在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他说的很轻松也很理所当然
“所以当时要是你,你也同意打那场战役吗?”我问。
“同意,”他换了个姿势,面对着我躺,“因为我有我要守护的人,如果那场战役不打。我想守护的人就会多一分危险。”
我低头凝视着面前这个人的脸庞,明明之前对他的长相已经很熟悉了,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这场战役需要你冲锋陷阵,”我停下想了想,“甚至战死沙场,你也愿意?”
“愿意。”他没有一丝犹豫。
“就算你再也见不到你想守护的人也在所不惜?”
他沉默了,带着不甘和失落。
“在所不惜,”我还想说些什么,他打断了我,“但是,我会先询问我想守护的人的想法…努力的让他理解我。”
“但是…”我想了想该怎么说:“但是失败的一方,也会有想守护的人。那他们想守护的人不就……”
他嘴角带着笑,温柔的注视着我,听着我说话。
“怎么了,我说的有问题吗?”我不解的问。
“没问题,”他又躺了回去,面对着屋顶说:“我不是神仙。我只能顾好我自己,不能连同别人也一起顾好。”
对啊,我们只能顾好自己。
太子似乎只看到了死的一面,没有看到生的一面,所以才会感觉那么沉重。
“执与…你,”他微微抬眉注视着我,我小声的问:“想当太子吗?”
“不想。”他回答的相当干脆,干脆让我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他不解,“不是你问的这个问题吗。”
“是我问的,只是你回答的也太干脆了,”坐累的我,也躺下了, “干脆的让我觉得有点不正常。我这句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一定会说我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的事你都干了多少件了。”他打趣我。
“那怎么了,我现在还是活的好好的,”我打了个哈欠,拽开旁边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说:“我困了,你回你房间睡去。”
他一动不动,假装没听见我说的话。
过了一会,他轻声细语的在我耳边说:“如果没有解药怎么办?”
“你想听实话吗?”
“想。”
“没有解药的话,就…”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担忧。原本想说‘就等死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靠着赵军医的药活一辈子吧。”
不再等他说话,我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