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妖拉着惠京的手,一路飞奔回到自己的家。
一直到行术前最后一刻,惠京都还在恶补杭阙的续心术。他学到此,似乎见到杭阙从典籍里钻了出来,温暖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告诉他:“不要着急,心诚则灵。”
随后,他的手似被操纵一般开始动了起来。据说这叫请神上身。
对着犬妖的夫人忙活了一阵后,惠京停下来看了看现在的情况。夫人坐立在太师椅上,四肢、头顶,都被丝绳紧紧地缠绕相系,丝绳一路牵到上方,以五朵浴火的莲花为顶点,下方线头隐入了夫人的皮肉之中。五朵莲花之内装载着为夫人续命所用的灵力,会通过丝绳慢慢灌入她的身体,保证她体内灵气流转。
不过,此术虽然可以延续她的性命,但却无法修补心脉已有的损伤,其他的大抵藏在惠京还未能够领略到的剩余七成里。如果是杭阙本人前来施术,也许能够帮助到她。
“然后呢?”犬妖问。
“接下来,便是等。”
犬妖看了看坐在椅上的夫人,迟疑地问:“呃,等……等什么?”
惠京还没出声,犬妖身旁坐立的夫人已然睁开了双目。她昏迷了七日,骤然转醒,对一切都充满了疑惑。她本想起身,四肢和却被丝绳禁锢在太师椅上难以移动:“我……没死?”
犬妖猛地回过身去:“冬月?”
待他看清了情况,不由激动地上前拥住了夫人,热泪也不受控地从眼角滚了过来。“你醒了,冬月,没事了……”
见自己施行的术法有用,惠京心下欢喜了片刻,默默退了出去。
他心下明白,这术法只成功了一半。如果想让犬妖的夫人彻底恢复,还需完成剩下的术法,但是以他浅薄的修为,想要做到十成的功效几乎是不可能的。
招魂杭阙,或许能够做到。
“惠公子,惠公子,多谢您相救!”没过多久,犬妖从屋内出来对着惠京叩拜答谢,“只要您开口,我这条命以后都是你的了!”
他涕泗横流,看来与他的夫人十分相爱,惠京想起梦中的那个影子,心中踌躇不安。他赶紧将犬妖扶了起来,并道:“我会定期来为夫人续加灵力,你不要再相信那些并不可靠的术法,以免害人害己。”
犬妖答应了。
次日,惠京回到花木廊,继续研读起杭阙的术法。
他看得认真,不觉间蛮戏已经到了他的脚下,舔着爪子说道:“你身上有残余的妖气。”
有吗?惠京抬袖闻了闻,“前辈,妖气是什么味道?”
“人气略臭,妖气更臭,犬妖尤其臭。”蛮戏向他解释,“闻着都是不同的臭味。”
惠京继续看书。
蛮戏道:“你就不怕我向祢上告发你?”
“前辈今日是怎么了?”惠京搁下手里的典籍,微微笑着问他,“是需要我陪你玩么?”
蛮戏白了他一眼,即刻道:“谁要你陪?”
然而下一刻当惠京从袖中取出铃铛时,蛮戏的双目转瞬就被这个动作点亮了,他盯着铃铛,身体跃跃欲试,口中不服输地念叨道:“我才不想抓这玩意!”
惠京使用隔空探物术,将铃铛抛掷到空中来回拉扯,蛮戏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铃铛在庭中乱窜。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看蛮戏窜了一会儿,便听得前庭传来了颇为嘈杂的声响。
听起来是一桩大生意。惠京赶紧收了铃铛、典籍,从花木廊走到平日接客的前庭,这一来,不由得吓了一跳。
只见前庭挤满了来遂愿坊许愿的客人。
阿黎在其中被挤得脚不沾地,他脸上红白相间,朝惠京求救:“小公子快、快来!人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惠京也没有见过今日这番阵仗,只见来的人全是些稀奇古怪的长相,如蛮戏所说,他们身上的确带着一股奇特的味道。但那并不是臭味,而是一种异类的气息,仔细一些就能分辨出来。
他们都是妖。
“听说遂愿坊能替我们满足心愿,是不是真的?”
“你滚一边去,让我先!我先来的!”
“这遂愿坊的老板真是大善人哪。”
“喂喂喂,叫你们老板出来见我,我有事请他帮忙!”
看来刚才所闻嘈杂的声音便是他们的喧闹,惠京走到账簿前,拿起锣鼓敲了一下,使得他们停下来都瞧向了自己。
“大家不要着急,有序排队,一个一个说。”惠京把账簿下的白纸拿了出来,开始记录众人的愿望,“说完的记得到阿黎那里签一个易魂约。”
于是妖怪们在遂愿坊里排成了长龙,蛮戏慵懒地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发现有的甚至排到楼下,排到街市中间去了。
阿黎扯开自己头上的白菜,也不解道:“怎么今天生意这么好?”
“听小犬说他夫人就是被遂愿坊治好的。”一妖怪到他跟前签易魂约时,与他闲谈道,“我夫人也病了,她现在每天都不跟我说话,我希望你们也治治她。”
他一开口,满嘴都是臭鸡蛋的味道。
阿黎被熏得两眼一抹黑,他伸手扇了扇,“你们都是因为这个来的?”
妖怪张开嘴,继续喷出满口臭气:“是啊,不然呢?”他刚说完,周围的妖怪全都吐了出来。
今日,如意账本在惠京和阿黎的努力下,一日之间翻了三页。
送走了满屋子的妖怪后,惠京开始将他们的愿望整理出来认真考量,他正一个个比对着如意账本,祢上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稍一抬眉,账本上新添的名字便全都消失了。
惠京怔了一下,发现自己记录的愿望也都随之消失了,他只能搁下了笔。
“……”
他知道了,祢上不要这些名字。
但是他不知道原因,只能抬起眼,不明所以地望着祢上。毕竟他与阿黎为此忙活了一整日,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难道忙活错了方向?
可是祢上只道:“我要的是人,不是妖。”
这个理由不成立。惠京道:“可前辈此前也让犬妖签下过易魂约。”
祢上没有与他继续纠缠,转过身走了。他原本有很多难听的话想说,但对上惠京那双受挫的眼睛,只能通通憋了回去。
他太像了。
那双眼睛,再加上那种受挫的神色,祢上顶不住。
可是惠京追了出来,些许沾了晨露的樱桃花被微风吹散,落在了二人的脚下。“你骗了我。”惠京说。
祢上因他的话停了下来,惠京接着说道:“我托悦擅替我查了命格,我将来不会做皇帝,也不会娶妻生子。你总是像这样以戏弄他人为乐,对不对?”
事实上,惠京没有让悦擅帮自己查看命格,他只是情急之下诈问了一句。
不过他的诈问确有奇效。祢上很快回过身来,声线颇暗:“戏弄谈不上,只不过是想看看你们会有什么反应。”
果然之前那些话都是诓他的。惠京为此担忧了许久不得安枕,现在想想颇为恼火,此人到底是无趣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如此?
“你这么做,是因为你没有七情六欲么?”
惠京朝着祢上走去,质问他,想敲开他的脑子看一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歪门邪道。但他刚走了两步,忽而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祢上扑了过去,看起来就像是饿虎扑食。
原以为以祢上的个性必然会后退一步,他这一跤是非摔不可了,可是下一刻,祢上竟伸出手稳稳地捞住了他。
对此,祢上也很懵。
不过祢上为自己想了几个不错的理由。第一,他是个乐于助人的大善人,第二,惠京太像那个人了,第三,他不希望惠京倒下时砸到他的脚。
惠京站稳之后,面颊稍微有些发烫,刚才义愤填膺想说的话全被吞回了肚子里了
片刻,他只得转身回到了花木廊。
这时候,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的蛮戏从花间跳了出来,围绕着祢上转了两圈,对他道:“你也太过了。他今日忙了一整日,只不过是想得到一句你的赞许而已。”
“少管闲事。”
祢上本就窝火,听蛮戏这么一说就更窝火了,一根悬丝就把他倒吊在了樱桃树上。
天地在蛮戏眼前倒转过来,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想,如祢上这等人,是不会懂得人之常情的。
而在花木廊埋首苦读的惠京,也不知人心险恶、许多事情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蛮戏决意带惠京去看一看真实的世界。
“喂,许惠京,救命!许惠京!”
蛮戏口干舌燥地叫了一会儿,终于让沉溺于研习续心术的惠京给听见了。他快步赶来,即刻就替蛮戏解开了悬丝,“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你少管闲事。”蛮戏把祢上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他,道,“你不是要去给犬妖的夫人续加灵力么?我和你一起去。”
惠京掐指算了算,告诉他:“我与他约好了七日一续,现在还没到时间。”
可是蛮戏的目光颇为坚定,他道:“不,带上你的典籍,我们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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