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嫁夫随夫

那日在铜雀台上,纪元徽宛若神降,只一招便将于深池打得再无还手之力,想那于炎光正一门心思为于敛心疗伤,岂料这厢还没治愈,那厢又多个身受重伤的于深池,不知他会否分身乏术,顾此失彼。

纪元徽从纪玢誉手里一把夺过柳云,搂入怀中飞身而去,纪元尧、纪元舜和纪之颜三兄妹再加上暗中埋伏的诸多朱雀门徒蜂拥而出,纷纷出手阻挠,纪元徽以一当百,毫无惧色,袖袍一挥便掀翻一片,密密麻麻的箭矢竟未能伤他分毫。若非顾念柳云,他必定叫这些人赴于深池后尘。

但最后还是叶音执指派魂幽族人出手,才为他解去后顾之忧,使他得以顺利救走柳云。

当是时,叶音执独立于高楼之上,俯瞰众生,起先还饶有意味,到得后来又觉无趣,尤其是变作个呆子杵着一动也不动的纪玢誉,委实叫他失望。

看来当初没选他,实在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叶音执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那副好样貌,亏他当初还犹豫不定多时。

纪元徽自源源不绝的剑雨中穿行而过,一路奔向冥魂山,来到魂幽族总教之内。接连三日未出房门一步,皆因他为救柳云费尽心力,他不仅要保住柳云性命,更要她安然无恙。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否则他必定痛苦万分。饶是柳云此身得以保全,他也无时无刻不沉浸在痛悔当中——

若是他不曾丢下柳云,若是他早一步现身,若不是因为他,柳云都不至于遭此厄难!可柳云为纪玢誉以身挡剑的画面又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日夜磋磨,使他痛心入骨,恨不能立刻了断世间所有。

自与柳云相识以来,他只觉得老天终于开了眼,让他遇到一个可以真心真意去爱的人,他是多么盼望能与柳云相守一生,携手白头。可如今,他心灵深处好似生出了恨——若没有这份爱,他又何必如此自我折磨,又何必以身涉险,又怎会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或许有爱就会有恨,爱愈深,恨愈深。他至爱柳云,要恨,也只能恨他自己,恨这世间除开柳云之外的万事万物。

他这辈子,再无可能割舍得下了。

纪元徽默默观望着柳云睡颜,哪怕柳云皱一下眉头,他心里都像被尖针刺了一下,痛的无法呼吸。

本只是想小睡片刻,当柳云睁眼时,却感到已睡了许久。她忍着痛撑床而起,纪元徽已转眸望向别处。

柳云醒醒神道:“你回来了。”见纪元徽默不作声,便又道,“什么时辰了?”自行下床,举止笨拙而僵硬地穿上外衣。

纪元徽忍了又忍,从屋外端来晚饭。

柳云声音低哑道:“我想先洗洗脸。”

纪元徽便又提来一桶热水和一桶凉水,分别倒了些入盆,试了试水温后走开。

柳云等他做完这些才过去打湿手巾,水温正好,温热而不烫手,再拧干手巾在脸上擦了擦,如此反复一番,方才罢手。

她走到桌前坐下,对纪元徽道:“舒服多了。”

纪元徽仍然不语,柳云径自吃粥,吃了半碗也没用什么菜就觉得饱了。她放下碗筷,用另一块手巾擦了擦嘴,又对纪元徽道:“我吃饱了,还想出门走走。”说罢便携起纪元徽的手,起身走向门外。

高山上不免阴寒,又是秋风凉夜,柳云单薄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住,没出门不多久便打了个哆嗦。

纪元徽毫不迟疑地反握住她的手:“回屋。”

柳云就这样不由分说地被他带回去了,回去后纪元徽一直在窗边的长榻上打坐练功,那也是他这几天夜间入睡之地。

柳云闲来无事便从箱箧底捞出本音律来看,由于她每动一下伤口便扯得疼,所以她这一举动折腾了不少时间更费了不少力气,她几乎都要累得冒汗了,可直到她坐卧在床,纪元徽似乎也不曾看她一眼。还好她心态摆得正,懒懒侧倚在床边看起书来,可不多时又睡着了。睡梦中她感觉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注入到她体内,调理着她的内息,使她身上伤痛舒缓不少,连带着竟连骨骼经脉都似乎更结实有力了些。

这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诉的,玄妙而美好的境遇。

可当她再次苏醒,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这…仿佛是一片树林里?

柳云简直哭笑不得,她不会是在做梦吧?可不用掐自己一把她也十分明白,这不是做梦,这竟然是真实发生之事。柳云瞧了眼因她恍惚起身而掉落在地的蚕丝被,那正是她这几日所盖的被子,她猜想纪元徽会不会还没走,正在附近的某个隐蔽之处暗中窥视。

纪元徽啊纪元徽,你为何又要丢开我?

柳云因负伤而没法冲着周遭大喊,可在原地转了一圈也瞧不见纪元徽人影,她一面想着该怎么逼纪元徽现身,一面漫无方向地走远。

当她意外瞧见不远处有口深井时,她想:机会来了。可当她驻足于井口前跃跃欲试时,却许久无人来拉她一把。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许纪元徽早就扔下她走了,若是她就这么跳下去平白无故地搭上性命,不知会不会有人来寻她。若是有,恐怕会大骂她愚不可及;若是没有,她便成了井下一缕孤魂,不知怎么来到这世上,到了都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又不知怎么就死了。

回想生平,她所曾拥有的,皆不过是他人悲惨人生中的一点同情与怜悯,或者还有些许利用。真正爱她的,会是她未曾谋面的爹娘,还是徐北城、莫轻墨,亦或是纪元徽?

也许都有一点,只是不算太多罢了。

“你…不会是想跳下去吧?”

柳云一惊转身,望向来人,眸子里闪烁着讶异的光:“宗主?”

自树梢掠过的清浅光辉照耀着他渐渐恢复的神态面貌,可他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忧虑,像是秋与春的不同。

柳云扯了扯嘴角,却不大笑的出来,只道:“井口太窄,我身材魁梧壮硕,又没有跳井的经验,怕跳下去撞上井壁,我吃不住疼。”

实则那井口大得很,容纳三五人都绰绰有余。

纪玢誉笑了笑道:“所以…你已在脑海里跳下去几次了?”

柳云微微动容,带有一种自嘲的意味道:“其实我只是想跳进水里清醒清醒,或者提桶水上来兜头泼也成,但又觉得那样做太傻太狼狈了,怕被人瞧见以为我脑子出了问题。”

犹记得那夜,纪玢誉把她扔进泉水里,让她瞬间恢复理智,不再在陈旧的悲痛中沉沦。自那次之后,柳云便觉得没入水中实在是个好办法,所谓醍醐灌顶,大抵也是如此。

纪玢誉淡淡道:“可惜今次你纵是甘愿入水,我恐怕也没有力气再救你上来。”

柳云微微低下头:“属下岂敢劳烦宗主一再出手相救。”

纪玢誉脸色一变,却依然是方才的语气:“若再入水,你会想到什么?”

上回她满脑子都是与徐北城之间的回忆,这次大概就是她心里之于纪元徽的所有了吧。

柳云轻叹道:“我想回去。”

纪玢誉静静凝望她片刻,她想回哪里已然不言而喻。原本他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就是因为他。

柳云望向他道:“宗主,属下不知你为何会来到这里,可是你既然来了,想必知道这是哪里。”

面对她这样认真笃定的目光,纪玢誉只觉得心里有些难言的情绪,本是跟随自己的人,却如此坚定地选择了旁人,还要他来带路,亲手把她送回去。

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可他却好似不得不这么做。

两个时辰后,柳云被人押上冥魂山,来到纪元徽眼皮子底下时,因押送之人一个前推,她立不稳便要栽倒,幸而纪元徽及时握扶住她双肩。

可当她站稳,纪元徽便很快松了手。

柳云见他半晌无话,笑笑道:“要不先帮我把绳子解开?”

纪元徽好似才发觉她双手被绳索捆住一般,木木呆呆地给她松了绑。柳云忙转动手腕,揉了又揉,纪元徽却默默退开两步,转望向别处。

柳云叹了口气道:“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纪元徽默然不语。

柳云顾自坐在他方才坐着的座位对面,自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解了渴,又摸了两个果盘里的核桃剥着吃。

就这么一直耗到晚上,月明星稀时分,柳云已喝了四五壶茶,吃了一盘核桃几块芋头糕和两碟瓜子,跑了两三回茅厕。

她终于忍不住再道:“虽然我一向不怕无聊,可你究竟要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到几时?”

纪元徽这才身子一转,回眸望向她:“你为何不走,为何又回来了?”

柳云掸了掸手,起身迎向他的目光:“为人妻子的,嫁夫随夫不是理所应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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