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乔仿若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青黑色的火焰、门上挂着的清音铃、书桌上翻开折页的话本、缥缈不散的云雾、颠簸热闹的马车、一望无际的艳黄色胡杨、深绿茂盛的树林……还有姜敛之。
宁乔的心口疼了一下，痛感彻底把她从睡梦中惊醒了。她长长喘了一口气，忽地坐起了身。
“嘭”的一声，脑袋撞到了船顶的竹篾上。她捂着头龇牙咧嘴往周围瞧去，才发现自己是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上，船尾坐了一个老丈，正慢悠悠撑着船。见她醒来磕到头，惊讶后便笑呵呵道：“姑娘忘记了，这篷子低矮，进出要注意点哟。”
这老丈穿着一身斗笠，身形略有些佝偻，肤色黝黑，脸上沟壑纵横，一只手扶桨，另一只手上握着个烟斗，笑起来有些和蔼。看他见怪不怪的模样，大概她不是第一个磕到头的。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场吞天的幽蓝色火焰里，火焰冷得透骨，几秒就将她吞噬干净了。她伸出手打量了一下，葱白的手指、白皙的手掌，连指尖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她感到很是惊奇——这就是她自己的身体。
宁乔跑到船头，往水里照去：细眉大眼，也是她自己的样貌，只头上花花绿绿戴了一头簪花朱钗，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她顺手都拔了出来，一根根摆放在面前，从中间找出个十分眼熟的簪子，绿牡丹的绢花，白珍珠与绿玉相间的流苏，镌刻着牡丹纹样的精致金钗——这不就是她之前附身的那枚花簪吗？
宁乔抚摸着那枚簪子好一会儿，都没感受到什么灵力波动，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应，仿佛那簪子只是一枚普通的簪子而已。她心里转了一圈，想到个验证的好法子——拿那枚簪子往手上狠狠戳了一下，疼痛感袭来，鲜血涌出，她脸上神情却有些怔然。
——成人了啊。
乌篷船摇摇晃晃，在海面上悠然行驶着，周围水天一色，天空和海水都湛蓝清澈，她心头有无数问题涌起，捡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道：“老丈，我们这是去哪？”
老丈看上去比她还疑惑：“你不是说还没想好，让我在周围先随便转转吗？”见宁乔一脸茫然转作了沉默，他好似不知想到了什么，劝解道：“姑娘啊，不管有什么事想不开，都别丧气啊，人生的路长着呢，虽然磕磕绊绊的，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过去的。”
宁乔心口又疼了一下，她没理，扯了扯嘴角，又能开心起来了：“您说到哪里去了，我，送我来的人没说什么吗？”除非她失忆，自己过来又忘记了，否则肯定是有人送她过来的。不过也说不好，毕竟穿越都能真的，现在又重新做回了人，奇幻的事发生得太多，区区失忆也就算不得惊奇了。
老丈停下了手里的桨：“是姑娘自己走过来的，哪有什么送你来的人？”说着他敲了敲脑袋，又笑呵呵道：“不过老丈我年纪大了，一时有些忘记你是如何过来的了。”
宁乔心道：哦，这老丈被人施了术法了。蒙蔽凡人灵台的忘尘诀，一个小法术。
可对着这样一个凡人老丈施法，既不害命，也不图财，为了什么呢……想到“图财”，宁乔摸了摸身上，竟真从口袋里找到一个钱袋子，她打开一看，这竟然还是个乾坤袋，探入灵识，发现里面空间有一个库房那么大，满满当当装了一整袋物什，金银财宝、珍翠古玩、衣裙首饰，整齐陈列在架子上，可谓应有尽有。再一看这乾坤袋的样式——一个绣着小竹子的荷包，她瞬间知道她变成人这事是谁干的了。
有一样簪子不稀奇，再加上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宁乔有点气笑了。在她头上插了一脑门簪花，为了藏着那一枚，乾坤袋里装着那么多财宝，却又偏偏塞进口袋里。扭扭捏捏的劲儿，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老丈问道：“什么？”他仿佛耳背，弯下腰往这边凑了凑，但隔着一个竹篾船篷，还是什么都听不见。宁乔这才发现自己呢喃出了声，但她想起从前事，有些意兴阑珊起来，道：“无事。我是问，这附近是在哪？”
那老丈指了指那头一望无际的海面，道：“再往那边划上十几日，就到蓬莱了。”
蓬莱啊。
不想去。
宁乔指向相反的方向，道：“往那边划，回渡口吧。”
老丈似是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声：“去哪？”
宁乔大声道：“回渡口！”
老丈道：“听闻蓬莱有仙岛，我听姑娘口音不似本地人，还以为你也是找仙岛的呢。”宁乔摇了摇头：“回去吧。”
那老丈点头，不知道怎么摆弄的船桨，小船很快就掉了个头，往另一个陌生方向去了。
宁乔：……这边是渡口就这边是渡口。
天色渐渐晚了，海上落日撒下艳丽的余晖，像是给海洋织了一场梦。宁乔静静看着，人还在，魂已经渐渐跑远了。她之前，是很想来看海的。只是颠沛流离许多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死了一遭，却猝不及防圆了当时的心愿。
海面上有小鱼在蹦，宁乔的魂又跑回来了，她趴在船边捞小鱼玩。“哗啦”一声水响，小鱼被捉住，掌心里蹦跶两下，又被放回海里。玩了一会儿，肚子开始饿了，这感受多年没有过了，但也不太想吃东西。见老丈把灯点上了，问道：“回去要多久？”
老丈道：“再有一个时辰就回去了，姑娘是不是饿了，我这有带的肉包子。”他从怀里颤巍巍掏出一个荷叶包成的一裹东西，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还带着点温热的包子，卖相竟不难看。
宁乔没有胃口。她翻了翻乾坤袋，发现里面也有吃食，从里面找出一只烧鸡来，递给老丈：“给您加餐吧。”得益于乾坤袋的功能，这烧鸡还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
老丈连连摆手，宁乔眼睛一扫，扫到他脚边的几坛酒，道：“拿那个和我换，行吗？”老丈拒绝道：“我这酒是拿最便宜的烧酒加水兑的，十文钱就有这一大坛了，你那烧鸡少说也要50文钱，不能换不能换。”
宁乔道：“无妨的，就拿那个和我换吧。”老丈终于不再推辞，拜倒在烧鸡的香气之下。他把一坛酒递了过去：“小姑娘，空着肚子喝酒，伤身呐。就一坛罢 。”
宁乔点点头，老丈高兴地接过烧鸡，笑呵呵道：“先吃饭先吃饭。”
没过片刻，宁乔忽然听到有声音忽大忽小地传来，似是有人说话的声音，问老丈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老丈摇头，看向宁乔，后者已经直起了身体，凝神细听，朝远处望去：“那边有人。”
老丈左右打量：“哪呢？”仍是遍寻不见，道：“姑娘是不是听错了？”
此时天色已经趋近墨蓝，再过片刻就将全黑透了，举目望去，海面上只有小船附近被灯笼照出一点波光，稍微远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海面空旷宽广，一览无余，白日里还可算作好风光，夜里却透出几分未知的可怖来。
宁乔对老丈道：“在那个方向，我听到有人呼救。”
老丈放下手里东西，抓起船桨，朝宁乔所说的方向摇过去。大约划了两三百米，那道呼救声越发清晰起来。
是个年轻男子，正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口中喊着“救命”。
宁乔把人拽上小船。
那男子好一番咳嗽吐水，立即朝宁乔二人道谢：“多亏两位救命之恩，不然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他自言自己姓陈，老家在燕北，因为战乱与家人走散了，一路流亡到了登州，忽然听说这里将有海上妖市，便想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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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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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