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徐娘

“世人皆有欲,若不能制己,得一望十,得十望百,将成大祸。”

——《随舟异闻录》

回到客栈后,几人围坐在一起。

“我来弥烽境有一段日子了,对这的情况比你们熟悉一点。”洛铭舟开口打破了沉默的空气,“我查到这起怪事,是从当地的万姓地主被灭门时开始的。自那时开始,这里的土地就慢慢开始变得贫瘠了。地主万贯承包了弥烽境大多数的良土,在这小地方中作恶多端,无法无天压榨劳工,欺男霸女,扰得全境不宁。”

“什么!竟然有这种人家!”李格十分气愤,拍了拍桌子,打断了洛铭舟的话。

洛铭舟也不生气,继续道:“我打听到,当时万贯的儿子万亨达看上了一户孤女,叫徐娘,要纳她为妾。可当时徐娘和她的青梅竹马林三郎早已定了亲。其中曲折不为外人所知晓,只知道最后在迎徐娘入门那日,她和林三郎都不知所踪,而万家也在那夜被灭了门。”

“会不会是这对有情人破釜沉舟,想和那家人鱼死网破?”林随无意识地摸着着手上那枚手镯,猜测道。

“可万贯家大业大,平日里又结了不少仇,院中护卫必然不少,仅凭两人,竟能杀了那么多人?”舒霖思忖道。

几人陷入了沉思。

“既然没有多余的线索,与其干坐在这里,倒不如我们再去探探那土地庙。我觉得那儿肯定有我们上次忽略掉的地方。”林随提议道。

--

几人刚到土地庙门口,一阵腥风就将他们吹得睁不开眼。

“上次吃的苦头还不够吗?为何还要来送死?”一个嘶哑的女声在周围响起。

腥风散去,一个穿着破烂的嫁衣,金簪散乱的女子推开土地庙的大门缓步走出。这女子浑身围绕着浓重的妖气,可还透出一股人气,着实奇怪。

“徐娘?”林随紧握着净芒剑,问道。

那女子一愣,但并未开口,只挥了挥衣袖,地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林随几人防备不及,都掉了下去。随后,那坑陷也消失了,地面平整如初,完全看不出刚刚它吞了几个活人。

几人摔在地上,一下子都没回过神来。

林随抬起一只胳膊撑起自己半个身体,突觉身下柔软,并不似沙地的坚硬粗糙。

一看,自己竟把洛铭舟压在了下面!

林随一惊,忙站起身来,将洛铭舟拉了起来:“对……对不起啊洛公子……我没有注意,你没事吧。”

她好像是在掉下坑的一瞬间感觉到有人拉了她一把。

“没事没事,压不坏。”洛铭舟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还能被你这小身板压坏不成?”

这地方黑得彻底,林随施咒,照亮一小片区域。

周围一片寂静,林随这才感觉到没对:“师兄师姐他们人呢?”

洛铭舟倒是沉得住气,上前一步,仔细摸着光滑的墙面,寻找着什么。顺着壁面往下,他摸到了一条缝隙:“有气流!这里应该有出口,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再去找他们。”

他刚转头想提醒林随别离自己太远,就和林随撞了个满怀。

“啊!”林随叫出了声,下意识拉住了洛铭舟的袖子。

洛铭舟反应极快,瞬间将林随拉到身后:“怎么了?”

林随轻轻咳了咳,不自然地将手松开:“咳……不好意思,我刚刚踩到了一个骷髅头。”

林随胆子算是大的,并不怕这类东西,只是刚刚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冷不丁踩到了个东西,还是个骷髅,难得失了态,让本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愈发奇怪。

洛铭舟和林随这才看到了角落那具早已成为白骨的尸体。他只着一套粗布衣裳,沾染了大片大片砖色的血斑,看起来生前并不富裕,头不知何时脱落滚到了一旁,成为了一具无头尸。林随蹲下来,在他身上摸索着,试图发现一些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洛铭舟看着眼前这个和刚刚判若两人的女子,不禁愣了,她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啊?

“诶找到了!”林随从他前襟处掏出一个泛黄的小册子。

那本小册子因这里干燥的空气早已变得脆而薄,两人在翻开时格外小心。

--

【七月初一:】

再过一个月,就是我和三郎成亲的日子了,期待那天早日来临。

【七月初三:】

今天三郎来了,给我带了一束野花。我很喜欢,就是插在瓶中没几日便枯了。他还约我四日后去七夕灯会。

【七月初七:】

今天是七夕,和三郎一起去逛了一年一度的七夕灯会。灯会很美,三郎还给我买了一只木簪。一切都很美好,可却遇到了万亨达这个恶霸!他竟然还趁人多我和三郎走散之际摸我的手!真是恶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成亲了,可千万不要有变数。

【八月初一:】

今天就是我和三郎成亲的日子了,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

日记到这戛然而止。女子用娟秀的笔记记录下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这是徐娘的日记?”林随转过头,向洛铭舟说道。

“看起来应该是,那这男子就是林三郎了。”

“会不会是万亨达为强占民女,把林三郎杀了,扔尸在此处?可徐娘又怎么会变成不人不妖的怪物?”

“不人不妖的怪物?”徐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密室之中,冷幽幽地说。

“徐娘,你当年一定受尽了委屈。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弥烽境的百姓何其无辜,为何要让他们也受这苦难?”林随劝道。

“我也不想啊。可自从当年那件事以后,事态就不受我控制了。你们也快走,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会陷入那种癫狂的状态中了。”徐娘留下两行清泪,神态不似之前那般凶恶。

“你别怕,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徐娘望向林随和洛铭舟,苦涩地开口:“当年……”

“徐娘,你七夕那日有没有时间,我们去逛灯会吧,听说今年灯会出了个新奇玩意儿。”林三郎含情脉脉地望向徐娘。

“好啊。”徐娘一边插花一边笑着应道。

……

七夕灯会上,到处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照得整个弥烽境都比平日里灿烂了几分。耍艺的,叫卖的,卜卦的,把街道占了个严严实实。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好不热闹。今年,弥烽境还特意引进了一只做得惟妙惟肖的巨型兔子灯准备摆在主街中心。一听说那兔子灯推了出来,许多人都涌往主街,准备一睹其真貌。

“三郎!你在哪啊三郎!”徐娘焦急地喊着,但周围过于吵闹,她的声音如石入大海,被淹没进了纷杂的人声中。

刚刚人太多,她和三郎被人群冲散了。

突然,徐娘被人握住了手。

“三郎!”徐娘猛地转过身,惊喜道。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徐娘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矮胖的猥琐男人,惊恐地想要挣脱。

“小娘子,我是万亨达,你不认识我吗?”那男人说着,又向徐娘摸了一把。

“放开!”徐娘使劲甩开了那只油腻的手,落荒而逃。

可徐娘不知的是,待她跑开后,林三郎却冒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万亨达身后:“万公子,我就说她姿色不错吧。不知道万公子意下如何呢?”

“不错不错,身姿曼妙,小家碧玉,是爷喜欢的款。”万亨通回忆着那只小巧的手,“可你舍得吗?那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吗?送给了我,不就成了夺人所好了吗?”

“只要万公子帮我还清债务,让我一辈子为您做牛做也是愿意的!”林三郎谄媚地笑了笑。

……

红烛冉冉,明月高悬,蝉雀咛咛,徐娘端坐在新做的锦被前,紧张地抓着自己精心缝制的嫁衣,膝上柔软的面料都被揉得皱巴巴的。

七夕灯会的不愉快已过去三月有余,三郎已向她爹求了亲。今晚,正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

“娘子,我来啦!”

徐娘听着这略显陌生的声音,还以为是林三郎喝醉了,隔着盖头,略有几分羞涩:“三郎,桌上有茶水,你先喝几口醒醒酒吧?”

“不用喝了,良辰易逝,我们还是干正事吧!”话音刚落,徐娘就感觉一团肥腻腻的东西向她扑来。

“你是谁?你不是三郎!”徐娘一把揭下盖头,“万亨达,你怎么在这!三郎呢!你把三郎怎么了!”徐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万亨达推开,跑到桌前拿起喜剪,对着他。

万亨达一下撞到椅子腿,疼得呲牙咧嘴:“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你那情郎早就为了还赌债把你卖给我了!”

“呸!你胡说!”

万亨达醉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更别说走路了,刚往前扑了几步,就绊倒在地上:“来人!来人啊!”

徐娘万分恐惧,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要万亨达闭嘴。等她再次清醒过来,万亨达早已被剪子扎成了刺猬,双目圆瞪,断了气。

徐娘看着自己满手黏腻的鲜血,几乎害怕得忘记了呼吸。

“公子?出什么事了公子?”

徐娘听见门外万亨达仆人脚步的临近,连忙从后窗逃了出去。

室外不知道何时变了天,弯月藏在浓密的乌云后,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劈下,照亮了漆黑的前路,照亮了徐娘脸上早已凝固变暗的斑斑血迹,照亮了远处阴森的土地庙。豆大的雨点砸在泥路上,干净漂亮的裙摆被溅起来的泥点盖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雨水顺着徐娘的脸颊流下来,把她特意画的妆面融得一干二净。

万家家大业大,要是被他们知道是自己杀了万亨达,他们会如何对自己?

万亨达说是三郎用自己抵了赌债,到底是真是假?三郎现在又在何处?

她到底该去哪?

平日里那座很近的土地庙,今天却显得格外的远。徐娘跑得筋疲力尽,终于到达了这个暂时可以抵御风雨的地方。

突然,徐娘听到有人推开了门:“谁!”

“徐娘,是我,三郎。你没事吧?”来人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今日一早被万亨达绑了。晚上听说万亨达死了,趁乱我就寻机会逃了出来。”

“三郎!我就知道是那奸人骗了我,你是不会抛弃我的。”徐娘抹了把涌出的眼泪,激动地握住了林三郎的手。

林三郎顺势把徐娘搂入了怀里:“徐娘,是我对不住你。我们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说着,他却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准备刺入徐娘的后背。

鲜血一点一点从后背中浸了出来,直至染红了大半个衣裳。

“你……”林三郎睁大了双眼,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再张开嘴了,只用眼睛表示着自己的震惊。

“三郎,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不对劲。你说你今早被绑,却未着婚服。你说你趁乱出逃,却衣衫整洁,毫无狼狈之色,手腕脚腕处更无绳索绑过的痕迹。三郎啊,我曾经是那么信任你。可你呢!你却为了钱把我卖给了他人!”徐娘声嘶力竭地吼出了声。庙外雷声滚滚,仿佛也在帮徐娘诉说着自己心中的委屈。

徐娘拔出林三郎后背的剪刀,又往他前胸处狠狠扎了几刀。林三郎彻底断了气。她把剪刀扔在一旁,无力地坐在地上。那把本寓意着如意顺利的喜剪现在却变成了一把杀人凶器,何其可悲啊!

“徐娘,如今你已经走投无路,愿不愿意和我做一个交易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庙内响起。

“谁?!”徐娘慌张地把剪刀拿起来,对着空气胡乱挥舞了几下。

“我是土地婆婆。”

“土地婆婆?既是神仙,又为何要和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凡人做交易?”

“我老了,不能再化为人身,需要一副躯体。而你正被万家追杀,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们各取所需,你给我的灵身一个落脚之处,我护你周全平安,何乐而不为?”

那声音有一股奇特的魔力,让徐娘着了魔,不自觉地点了头。随即,她便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进冰冷的灵力,刺得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撕裂成两部分,被撕裂成两个独立的个体。

“年轻身体的感觉……真好……”

……

“就是这样,我被她埋在了身体里,我知道她干了什么,却阻止不了她。”徐娘颤抖地出声,“她杀了万家的所有人,还一直在吸取着弥峰境土地的精魄。我一直尝试着冲破她对我的限制,今天,我终于占领了这个身体的主导权。你们既然有能力破了她的箭阵,肯定修为不低。求求你们,我不想再滥杀无辜,再伤害这个生我养我的大地了。”

林随瞟了一眼洛铭舟,低语道:“这土地婆婆,你有没有把握?”

“啊?”洛铭舟一愣。

“打得过我们就打,打不过我们就跑啊。”林随挤眉弄眼地用气音说道。

“我跟你说,我就还没遇到过我打不过的!”洛铭舟挑了下眉,话音还没落,就抬手施了个咒,就将徐娘身体里土地婆婆的灵身拽了出来,“哪里来的小妖,敢在本修面前造次!”

土地婆婆半透明的灵身被狠狠摔在地上:“你到底是何人!”

“本修帅气潇洒,岂是你这老巫婆能知道的?”

林随本来叉着腰在后面狐假虎威,听到这话差点栽了下去,这人能再自恋一点吗?

洛铭舟不等土地婆婆说话,作势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我说,我说,求你饶我一命。”土地婆婆疼得满地打滚,“我是这里的土地婆婆,受弥峰境的人们供奉以增加自己的修为并保证此地的收成,可时过境迁,我老了。渐渐地,人们给我的香火越来越少,我能掌握的土地也越来越少,直至再也没有人来。”

“这一切,都怪万家!”土地婆婆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要不是他们第一任家主研制出了高产的种子,我怎么会失去大家的爱戴!”

“天行有常。你本该顺应天道,在生命的尽头再次踏入下一次轮回,却为一己私欲伤害本该受你保护的百姓,简直可恶!”洛铭舟听不下去,打断了她。

“我真的错了,真的错了,放过我吧。”土地婆婆表面上认着错,手上却亮出一道暗器朝两人甩来。

“不知好歹!”洛铭舟甩了甩袖子,轻松将暗器拦了下来,“银皎!”洛铭舟唤出自己的灵器,竟是一把折扇!当今修仙者多使剑,用枪者都很少,更别提用扇子做灵器的了,真是稀奇。

只见那把扇子直冲土地婆婆,发出强烈的锋芒,下一秒,那土地婆婆便魂归黄泉了。

“等等!”林随来不及阻止。

“这种不知悔改的老巫婆,你还想留她一命吗?”洛铭舟皱了皱眉。

“我的意思是……我们还不知道师姐他们在哪里……”

“……”

幸好,随着土地婆婆的逝去,她布下的禁制也随之消失。两人顺利地找到了舒霖三人,并将徐娘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这徐娘也真是命运坎坷。”舒霖叹了口气。

“这土地婆婆真是罪有应得!”李格呸了一声。

此时,徐娘也从一位青春靓丽的美人变成了一个迟暮之年的老妇人。

几日后,听说弥峰境一处荒废已久的土地竟然奇迹般地长出了新芽。这一消息可把住在这里的人们高兴坏了,纷纷尝试再次耕种,想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当年的生机。更有甚者,已经写信给远方的亲人,让他们择日搬回弥峰境。路过的人们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连带着打扮穿着都鲜艳明丽了起来。

徐娘回到了以前自己住过的屋子,准备用土地婆婆残留在自己体内的灵力尽力弥补自己从前犯下的过错。这屋子自从当年出事后就再也没有人住过,到处都积了灰。林随几人便过来帮忙打扫。

“若有需要,你便烧掉这符,我们定会前来相助。”林随放下扫帚,掏出一个传音符。

“谢谢。”徐娘眼泪几乎要涌了出来。

回到客栈,林随收到了玄阳真人的传音符,说他即将闭关,让他们代他去一趟离休国,为他老友的女儿江离女君祝寿。玄阳真人和江离的父亲是结拜兄弟,与她有如亲父女般深厚的感情,于情于理,林随几人都该替他走一趟。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