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书院时光

书院里的伙食相当不错,女皇上次来的时候就想说的,但是碍于当时情景,一直没什么心情。这次一问之下,果然又是对面人的杰作。

“你这个人,爱吃又爱喝,贪财又好乐,到哪里都不亏着自己……”

岑状元洗耳恭听她的吐槽,不以为意道:“那是,你金窝里长大的,当然不明白吃喝玩乐对我们草窝人的意义。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挡我们赚钱后吃好的喝好的。”

“……你这样的秉性,当初是怎么考上状元的?”

岑杙尾巴都翘起来了,得意道:“我聪明呗!加上书院选的好,船夫子教导有方,就国朝选材的那套章法,我们老早就烂熟于心了。当然最后殿试钦点状元的时候,主要还是凭着我这张脸。”

李靖梣抽着嘴角:“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岑杙半仰在席子上,“本来就是嘛!论才学,我未必是第一,但好歹在举子中也是半斤八两!就是现在不行了。跟我同一届的师兄们,不是位居庙堂,功勋卓著,就是享誉文坛,著作等身。像我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当了上门女婿的,还真没几个。唉,说实在的,我都不好意思见他们了。”

女皇添堵,黑了脸,放下碗筷,隔着小桌踢她一脚,“不愿意,后悔了?”

岑杙认真的想了想,“那倒没有。比如昨天晚上我就想,什么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哪有我怀中娇弱无骨的美人香呢?”

她这属于应激反应了,一旦察觉女皇有什么不快,小嘴立马叭叭叭的就把人给哄好了。但是心中到底有没有遗憾,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靖梣脸皮薄,经不得她说昨晚,马上就绕过来,摁她在地板上,堵上她的嘴。

“娘——”亲。

以至于她明明听到清浊热切的呼唤了,回头却只看到居悠抱着小皇太女慌不择路逃难奔走的背影。

低头再看她俩现在的姿势,女皇一条腿卡在驸马国尉身上,防止她反抗,两只手摁住她的胳膊,防止她使坏,只留了一张嘴在脖子里乱咬……嗯,有点解释不清了。

“荒淫无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岑杙肚皮都快笑破了,蛮腰上挨了好几掐。理好衣裙叫她们进来的时候,居悠羞愧的头快埋到桌子底下了。而女皇又跟精分似的,展露了脸皮巨厚一面。绝口不提方才的事,一本正经地问她们一大早上的去向,好像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

尤其,中间还有个狗腿似的小皇太女,不挑拨都能叽叽喳喳地说上半天话,这一挑拨恨不得长两张嘴巴把肚子里那点小谷子小芝麻都掏出来讲给女皇听,岑杙连插嘴揶揄的间隙都没得。

哼,算了,由她们乐去吧。

中午,清浊午睡时,岑杙带李靖梣逛了下后山。船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造型很像一艘两头高的船,因而得名。和京城栖霞山的两坨峰倒是很像,只是没有两坨峰那么尖锐。坡度很缓,两山中间连成了一道山帘,那帘弧的形状刚好也像船底。

而船山书院的主体建筑就位于帘弧的正面向阳的一块平地上。沿着中间的石阶往上,跨过山帘,就到了阴面,这里是夏季纳凉的好去处,还有一条很细的山涧沿着山林汩汩而下。记得当年,他们一下学就成群结队往这边跑,乘凉爬树掏鸟蛋,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船夫子也热的受不了,就直接把学堂搬到阴面,凉风习习中温习功课,蝉声鸣鸣伴随着书声琅琅,真的是终生难忘的一段美好记忆。

李靖梣听她讲述那段自己无缘触及的求学时光,想象着少年岑杙下了学在山林间愉快穿梭的样子,那时候她大概只有十四五岁,求知若渴的年纪,脸蛋是青涩的,背着藤箧,戴着书生帽,走路带风。身边大约围着两三好友,嘻嘻哈哈,说说笑笑。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有她在就永远不用害怕冷场。但一个人的时候,她又乖的不像话。不,她肯定不会乖,也许还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女皇心里竟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酸酸胀胀地涌向鼻尖。不论那段时光,有多值得怀念,都是不属于她的。不知不觉,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岑杙的手。

岑杙太了解她了,相对于政事上的雷厉风行,感情上的女皇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容不得一丝一毫把她排除在外。以前倒还有些肚量,现在是越长越回去了。

一个特别有诚意的长吻,才把她的好心情哄回来,“好啦,以后的时光都赔给你还不满意?!”

领她到了那条山涧旁,看着那“漏泉”的碑石,李靖梣好奇了,“为什么叫漏泉?”

“不懂了吧?”岑杙意味深长往上一指,道:“因为船漏底了呗!”

李靖梣略一寻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知道肯定不是本意,岑杙见她笑了,才成就感爆棚道:“嘿嘿,其实是船夫子取的,当年他刚上山建书院的时候,整个船山书院就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夫子当时就想起杜老夫子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于是就给泉水取名漏泉,希望我们今后读书要以此为志!不过曾经有个倒霉学生看到泉水自成一股,垂直而下,笑称是船山漏底才见漏泉!结果被人打小报告,告到了船夫子那里,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退学了。谁知船夫子非但没责怪,反而称赞该学生比喻恰当。于是漏泉就有了这个诨意。”

“你说的这个学生,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咳!不才不才,正是在下!”

李靖梣了然,爱屋及乌道:“但是你这个比喻确实很有趣啊!就算稍有调侃,应该也无伤大雅,为什么会被打小报告?莫非是你得罪人了?”

岑杙露出一副“不愧是你”的神情,单凭一件小事就能抽丝拨茧出这么多门道,女皇陛下的判断力一向让人叹为观止。

“也不算得罪吧,就是当时县太爷的外甥,也在我们这儿读书,跟我同一届。他欺负我们这里的一个同学,我看不过去,就出手教训了他。他打不过我,就整天找我的茬。后来连他爹都搬来了,威胁说书院只要有我在,他儿子就不来上学。因为他爹是本地的富商,资助了当时的船山学院,他儿子如果不来上学的话,意味着学院就经营不下去了。我当时真的挺担心的,很害怕船夫子把我开除。但是船夫子没有这样做,他坚持我没有做错,硬是把我留了下来。然后那富商就撤资了。

船山书院因为我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期,我心里愧疚,更是因为气不过,就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在本地做生意赚钱,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找到了我母亲留在江南的一些人脉,很快就赚回来了那富商撤资的十倍银钱,不仅还上了书院欠下的债务,还把船山书院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成了整个船山县条件最好的书院。把那富商气了个半死。后来他反悔,想把他儿子再送回来,船夫子死活都不肯答应。后来那县太爷也上来说情,明着说情,暗地里施压,威胁要收回船山县的土地使用权。

当时船夫子都做好搬去别县的准备了,这时候江师兄动用了自家官场上的人脉,把船山这块土地使用权永远划归了船山书院,把县太爷也给气了个半死。但是他气归气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江师兄的爷爷那是当过阁老的人物,虽然后边没落了一代,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反而亲自带着外甥登门道歉!那天真的是我入书院以来最畅快的一天,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字,爽!”

李靖梣听着她说的这些,也不自禁笑了起来。同时后怕道:“亏得船夫子是个明理之人,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就在重压下,把你打成‘劣徒’撵出去了!”

岑杙眼眶热热的,用力地点了点头。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有两个至关重要的长者曾用自己的萤烛之身,给她点亮过世上最明澈的光。一个是师父玄喑大师,另一个就是船夫子,他们教她宽容、慈爱、达观,教她明辨是非善恶,无论何时,都要守住心中的底线。他们虽然没有像父亲那样直接死于理想与现实的激烈碰撞,但依然是岑杙心中的殉道者。

女皇在后山转了一圈,收获颇丰。对于岑杙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五年,也是影响她性格至深的重要五年,仿佛不再那么遥远而是可以触摸得着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莫非江小厦就是船夫子取的名字?”

“没错啊,可惜船夫子没能等到小厦出生就过世了!”

下午,等清浊醒后,岑杙带她们专门去了趟西山船夫子和师母的安息处拜祭。望着天边红彤彤的落日和漫天的彩霞,顿生与天地同生共死的辽阔之感。

“大雁~”清浊指着天边那人字形的轻鸿,兴奋地说。岑杙托了托她的小身子,“没错哦,大雁排着队准备回家吃饭了,咱们也回家吧?”

伸手牵过女皇,在她眼中看到了落日余晖下浓浓的归属感。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之所在。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她那不输夕阳光辉的旖丽脸颊,引得小皇太女也不甘落后,倾斜着小身子么的送上了个响亮的吻,三个身影笑嘻嘻地,慢慢往状元书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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