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李靖梣忽然问岑杙,“你之前对那小少年说了什么?”
“嗯?什么?”岑杙正在帮女儿重梳被窗棱不小心刮散的丸子髻,嘴里咬着绳带不方便说话。
“就是临走前,你在那梨花树下对那小少年窃窃私语,说了什么?”
岑杙将红绳拿下来,麻利地缠上丸子髻,一边让女儿在膝盖下转圈,一边回答李靖梣的话。
“哦,没什么,我只是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岁试的头名可以享受乡试进考场免搜身的待遇,如果每级考试都考头名,就可以一直免搜身。这是世祖当年定的规矩,很多头名为了以示公平,都不大会用。但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啊!”
她说完这话,连李靖梣都楞了下,“有这规矩吗?”
“当然有。如果没有,我怎么能考上来?”岑杙欣欣然道:“当年我研究这个科考程序,研究了很久,还专门找船夫子问询过,他明确说了是有,只是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用,因为用了如果考不好,会被其他学子们嘲弄。而自古以来,科考的变数就很大,岁考拔得头筹,乡试可能就名落孙山,像三元及第那种好几百年才出一个。而且传说,之前用过这种头名牙牌的,没有一个在秋闱中取得好成绩的。所以,考生们都忌讳,认为这牙牌不吉利,不愿意用。我当年就寻思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就是给我预备的么,不用白不用。”
岑杙嘻嘻笑了一下,给女儿扎好了丸子髻,把她抱回膝上,左右看了一下,“漂亮哦。”
回头又接上方才的话茬,“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世祖会下这一道政令,名义上是厚待读书人,实际上也给想晋身仕途的女子开辟了一条出路。虽然这条路非常非常的窄,但和前朝相比,已经很难得了。”
李靖梣闻言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岑杙知道她心里肯定又不安分了,指不定在谋划什么。
李靖梣道:“嗯,我在想,它之所以不吉利,是因为数量太少了。如果换成头十名免搜身,也许就会有更多人能够披荆斩棘地闯进来。”
果然。
等到了第二站富江县,李靖梣已经在脑海中制定好了几份预案,急着付诸笔端。而岑杙刚下车就听到客栈有人议论,今晚县里将举行两天三夜的神母节活动。岑杙好奇,抱着女儿过去询问,什么叫神母节?
神母节,顾名思义,就是纪念神母娘娘的节日,神母娘娘是阙裔族传说中的始祖。因为富江县住了将近1/3的阙裔族后人,所以每年都会在神母娘娘的诞辰日举行庆祝活动,主要在夜里举行。活动上有好看的花灯会,舞龙舞狮会,还有烟火可以看。因为节目丰富,不仅受到当地民众的喜欢,许多外地人都慕名前来观看。成了全县百姓共同的节日。
清浊听到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嚷着要去看花灯。但女皇只打算再这里停留一晚,明早就赶路,毫不客气地给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小皇太女的脸登时便垮了下来。
晚饭的时候,她像只小知了猴似的扒在窗边,羡慕地望着那些跟着父母参加节日的小宝宝们,两排蓬松的乳牙宁愿去磕窗台,也不肯张嘴吃岑杙喂来的东西。
但是,这招对女皇不管用,她面无表情道:“不想吃饭就饿着,空着肚子也要上床睡觉,明早还要赶路。”
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
瘪嘴,想哭。
岑杙同情地看着她,把伤心的“小知了猴”抱在怀里,左哄右哄,挤挤眼悄悄暗示道:“乖乖吃饭,吃完饭我偷偷带你去!”
“真的吗?”
“那还有假?”
两人达成秘密协议,小皇太女这才趴在岑杙的襟口,蹭掉眼角的两颗晶莹的小豆子,乖乖吃完了饭,就到居悠房里等好消息。
“要出门啊?”女皇坐在书桌前,不经意地瞥了眼那穿好衣衫,准备要下楼的人。
“啊,不是,我去下面听听评书。”岑杙打哈哈道。
“今个不是神母节么,竟还会有评书?”
“咳,应该有吧。”
“有就是有,什么叫应该有?”女皇皮笑肉不笑。
岑杙翻了个白眼,回到书桌旁,修长的腿往桌子上一抬,半边屁股已坐在桌案上,叉着双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我就跟你明说了吧,今晚我要带清浊去看花灯,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们都要去看。当然,我保证二更前带她回来。”
一开始还气势汹汹的,最后就有点求饶的意思了。女皇最气不过她这“前倨后恭”的姿态,没骨气也没立场,连掩饰都不屑的掩饰了,明火执仗的耍无赖、放刁蛮。偏女皇还拿她没办法。只要她想挖的墙角,就是铁铸的也能被她钻个洞出来。
考虑到这件事的后果,如果不同意,可能还会有数不完的折腾。李靖梣气得咬了咬牙,“在下面等我。”
岑杙像是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她是同意了,马上就露出了花朵似的笑容来,兴奋地往楼下报喜。
清浊看到女皇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很紧张地插着小手,生怕她反悔说个不字出来。一直到女皇问镜中,哪条路到灯会方便,都打听好了吗?她才确认娘亲是真的要一起去了。紧绷的小脸总算松缓下来,欢欢喜喜地要娘亲抱。
岑杙哪里舍得。自女皇从楼梯上现身,她的眼神就被勾去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女皇的云髻上并未施加多少珠玉累饰,只别了一枚小巧的兰花玉簪,便清新雅致的不像凡间女子。月白色的小袖襦衣,搭配透明如蝉翼似的笼纱半袖,底下是同色系的长裙系了水绿色的飘带,在这暗夜里不像金火银花那样张扬热烈,却如山间流瀑似的牵动人心。
岑杙不顾小皇太女的意愿,把她往后捎捎,自己先凑过去,倾在女皇耳边痴迷道:“怎么这么美?”
李靖梣淡定地瞥了她一眼,给了个“少见多怪”的眼神,接过居悠手里的玄色披风系上,不给她贪看的机会,实际心里早已红鸾星动。
拍拍手把小皇太女抱过来,仰脸受了小家伙的一亲,反客为主地邀功道:“娘亲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小皇太女立即倒戈,把之前被冷落的可怜状抛之脑后,狗腿十足地夸起了女皇的美貌,“娘亲最好了!娘亲是世上最漂亮的娘亲!清浊是可爱宝宝都是因为娘亲!”
“真乖,让娘亲亲一下。”
岑杙:“……”
都被你夸完了,我还夸什么?
虽然娘亲是最漂亮的娘亲,但娘亲体力不太好,最后的坐骑任务还得岑杙来扛。也不知道她那猎场上拉弓射箭,睥睨群雄的体力哪去了?女皇自有一番道理,拉弓射箭讲究一击即中,而抱孩子好比扛扁担,讲究一个持续的耐力,“你小时候反正在羊角山挑水挑粪挑习惯了,挑个清浊不在话下。”
岑杙无语,怎么说话呢?小时候勤奋还成罪过了?
小皇太女并不晓得自己正在被两个家长当水桶似的推来推去,坐在岑杙肩头,小脑袋转呀转的,快被道旁悬挂的各式琳琅满目的彩灯给迷花了眼。街上人流很多,几乎算是摩肩接踵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各种小玩意,吃的玩的,不一而足。镜中和居悠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保护女皇一家的安全。岑杙两手把着女儿的小腿,让女皇伸胳膊过来,在她肘间挽着,避免走散。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宽松的地方,下来歇一会儿,小皇太女左手上多了一盏漂亮的走马灯,挑在前头转呀转的,兴奋地不得了。右手上还有一朵云彩似的棉花糖,已经被一家三口舔得差不多了。
出门前,她们专门请了个向导,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本地男子,会讲一口京话,嘴巴比较能说。一停下来就开始展示他那三寸不烂之舌。
“这个阙裔族啊,是母系氏族,家里女人比男人地位高,以母亲为尊,所以才会有这神母节。你们说新奇不新奇吧?”
小皇太女眨眨眼睛,不知道哪里新奇。
他很有爱心,怕她听不懂,又解释道:“就是说,他们家里男人都得听女人的,父亲都得听母亲的,和咱们老大不一样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皇太女又眨眨眼睛,理所当然道:“一样的,在家里爹爹就听娘亲的。”
那向导一噎,瞥眼岑杙正帮李靖梣拭汗,似乎惹恼了她,被打开了手,低声下气地赔不是。他无语了一阵,“看出来了……你家真是挺特别呢……”
其实岑杙也没怎么惹女皇。她只是忽然想到,这个阙裔族有可能是蓝阙国的后裔。蓝阙国是著名的女儿国,母系为尊乃天经地义。就跟女皇提了那么一嘴,结果就触到了女皇的雷区。
“又想起你那老情人了?你觉得好,可以搬去同住啊,干嘛还流连中原!”
这真是,窦娥都没有她冤!
“我什么时候……”算了,这种话已经说腻了,“李靖梣,我发现你还挺会没病吃药的。”
“什么意思?”
“自讨苦吃啊!”
女皇脸现薄愠,似乎在酝酿什么,咬了咬牙龈,回击道:“我看你是背鼓上门。”
“啥意思?”
“讨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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