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卡在喉咙里那根刺儿,像话匣子的栓终于被拔掉一样,楚非昀才真正解锁了他的话唠属性。
先前的委屈一扫而光,把他们医院人员啊环境等大大地赞扬了一圈。
一路上秦风问他要不要帮他推轮椅,他也拒绝:“别,你在我后面两人就没法好好说话了。”
秦风觉得好笑,又担心他会累。
又是大大的称赞:“不累不累,就这小段路,你们医院连停车场都设计得很合理啊,残障车位就在门诊入口旁。而且也不会给没有特殊标识的车辆占用,管理真好,你看我们刚才从电梯到这儿还用不着五分钟呢。”
男孩按响了车钥匙,炫彩红金色的小车在前面欢快地响了起来。
“怎么换了个颜色?我记得上次是紫色?”这两周的休息日,秦风常漫步到ACE游戏公司附近的天桥上,在他们员工的下班高峰期去张望他们开车下班的车龙。
原本这些费时的事他从不屑做。但一直期待着,能哪怕见到楚非昀的车子一眼也好。
当然没遇见。原来他悄悄换了个颜色。秦风暗暗笑自己傻气。
但男孩丝毫未察觉。
“我的合作团队的十几个人共同商量的呀,新年新气象,这红金色多精神啊,而且整个团队的车都搞一个色儿,一溜儿出去多酷!”
“合作团队?”
“嗯,游戏公司里的美工团队啦。不过车子颜色一样,每人的车贴可不一样,方便认出来。最近觉得小哪吒特别旺我。你看!”他指了指车后的一个大黑眼圈、背着红绫的Q版动画人物。
让秦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上学时便对电脑游戏、网络游戏没什么兴趣,更别说当时刚刚兴起的各种手机游戏。凡是喜欢抱着手机在玩游戏的人,可以说几乎不在他的交往圈子里。
没事除了看看电影,就是练毛笔字和工笔画,十几岁就能把鲜嫩豆腐切成银丝,这是父亲的要求;日常陪妈妈与客户打高尔夫、骑骑马;或者在自家游个泳就算是休息了。
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把对方的无言看在眼里,楚非昀笑笑:“哈哈,看来秦医生不怎么爱玩游戏,估计没听过?就是ACE公司旗下的一款手游,叫《诸神黄昏》,里面的游戏角色是我设计的呢!”
男孩的脸上的得意洋洋无法抑制。
“我知道。那次叭站的元旦晚宴,把你大肆宣传了一番,大家都在问怎么绯云老师没来。”秦风笑着回答。
原来其实他来了。全场成百上千人想认识他,但只有我秦风有这样的幸运。
男孩摸了摸鼻子,又故作神秘地摆摆食指:“来是来了呀,其实我蛮喜欢凑热闹的,和编编们玩。其实很早以前没什么流量,别的网站让我换个视频类型,比如记录特殊人群生活类的。我不想给自己贴残疾人标签,当时还与他们编编大吵一架,一气之下还投诉他们歧视。后来虹姐从中调解,大家把话说开来,关系反而更密切。就是不打不相识吧……”
说着,他转着轮椅来到车门边,再次翻下转移板。
这次秦风离得近了,看着他用尽全力,一手抓紧方向盘、一手握稳车门上方的把手,猛地发力把自己吊起来一点,先是把屁股落在转移板上,再撑着座椅把自己挪到座位中。
许是身体状况算不上好,一用力,手指关节变得苍白,手背上青筋爆出,坐在座位上微微喘了口气。
他不想别人另眼相看,但生活还是给他带来不少困难。秦风想帮忙,更怕让他误会。
当楚非昀回头搬起自己一双无力的腿时,不经意看见秦风一直护在自己身侧,可能怕他掉下来,双手离自己不过半臂距离,随时预备着。
专注地看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目光里,没有常人的怜悯、同情,却虔诚无比。
让他再次有些吃惊,旋即甜甜一笑。
“秦医生,不介意的话,能拜托您帮我放一下轮椅吗?我想你坐在副驾驶,方便聊天。”
男孩长睫轻扇,笑容坦然。
秦风欣然。但他预想中的约会并没有顺利进行。
正当他们开车去往附近的商场时,楚非昀接到个电话:“楚先生,那房东现在到了,说让您快点过来。”
“可我们明明约好了下午四点,现在还没到两点。”男孩有点不悦。
“楚先生您也知道,您的要求比较特殊。之前带您看过,那小区的无障碍也做得挺好的。他那房子一切设施都齐全,还有些有老人的家庭也在问,人家房东说她也不愁着租。要是有空您就赶紧过来看看吧。”中介为客户急,也是不想丢了生意。
楚非昀咬了下嘴唇:“我尽快。”
等他挂了电话,秦风忙问:“你要租房子?”
男孩轻叹:“嗯,我去年11月来了海湾市,其实这两个月一直住在ACE公司附近的商务酒店里,当时赶任务也没时间找房子,现在不是快过年了么,还是想有个像是家一样的地方。”
秦风插话:“过年不回家乡吗?还是家人过来看你?”
楚非昀沉默一下,继续了找房的话题:“这边不是很多单身公寓都是LOFT嘛,就想找些小区平层,之前看了好几家,家装设计都不太方便轮椅进出,这次这个房东说是以前他们老人家住的,浴室有防滑、扶手等东西,便想着去看看合不合适。”
又眉眼弯弯:“秦医生,抱歉,如果不介意,我们这次简单吃点,下次再请你吃顿好的?”
“你不用跟我说抱歉。我们简单吃完东西,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这哪能麻烦……好呀!要是您真有空,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多一个人撑场面,跟房东讲价时底气足些,哈哈谢谢秦医生!”说着,车子拐了个弯,停靠在路边的一个简餐店前。
“唯一要求,不要对我用敬语,也不要再叫我秦医生了,我叫秦风,上次给你的卡片上有的。”男人一直注视着他的侧颜,语气却微微不满。
这时停好车,楚非昀看向秦风。
不得不说,这精英男长得真有点戳他的审美点,是他最喜欢去画的那种眼型;两道剑眉凌厉却不霸道;唇也薄而有力,虽然话不多,但却很有份量的感觉。
这从刚才在医院里,同僚和护士们对他的态度就可知。
“好啦,知道你生气我上次把你当骗子。那我可以叫你风哥吗?正式自我介绍下,我的真名楚非昀,和’绯云’同音,但非是非常的非,昀是日字加均匀的匀字。”
男孩扑哧一笑,天真的神态让人怎么舍得责怪他。
秦风默念着他早就暗暗知道的名字。
其实他知道男孩的很多资料,男孩发在叭站上的视频,秦风也反反复复观看。
只是很难把病历里的命薄如纸的男孩,与网上才华横溢的他联系在一起:一个遭受重伤、又经历几年重病的少年,竟在淤泥里破土而出,开出大朵的花。
但这一切都不及眼前真实而鲜活的他那么美妙。
下车时,秦风把轮椅推到驾驶座旁。
男孩熄了火,正要再次费劲儿巴拉地往外爬时,某高挑男人的半个身子突然钻了车里,右手轻巧地托住他的背,左臂迅速伸向他的膝盖窝后。
看着精瘦,只稍稍一用力,就把他抱了起来。
男孩单薄的身体微微蜷在他怀里,像抱着只柔软的猫。
一双亮亮的双眼,带着湿漉漉的不解,看向这男人。
秦风又悄悄地在怀里拢了一小下,怕男孩生气,只好半带着不舍地把他放回轮椅中。
又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做?”
楚非昀坐在轮椅上抻了抻腰,露出些许疲态:“怎么会,你可帮了大忙。其实我最讨厌费劲巴拉的。”
微微沙哑的声音像猫儿打呼噜一样慵懒。
秦风推着他往里走去,两人挑了个角落的卡座并排坐着,还专门为他要来几个靠枕,让腰部无力支撑的他能坐稳些,但男孩仍偶尔不自觉地皱眉。
秦风轻轻地给他按揉着后腰,刚才无意抱怨一句“腰疼”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甚至想把这男孩抱在怀里,自己能好好支撑着他,几经克制才没在公众场合有这样的非分之举。
隔着冬日的半厚衣料,也能感受到男孩单薄的身体瘦骨嶙峋。
刚才抱起他时,就觉得轻得不像话。双腿的骨骼直接硌在自己臂弯里,生涩得很。
肌肉僵硬且流失严重,专业人氏忍不住暗下判断。
作为医生,他气这男孩没有好好复健;作为他自己,他只觉得心疼无比。
也不知道这个病弱的躯体是如何支撑这男孩敢于自己独自生活。
秦风微微侧目,其实刚扶着他转移到卡座时,才发现男孩身高不矮。
是近一米九的自己,刚好亲吻到眼睛的高度。
但坐着时幼态十足,大概是身长较短,身高都长到一双长腿上了。
可以想象以前这男孩跑跳时,有多英姿勃发。
秦风忍不住又揉揉男孩微卷的头发。
专注于在手机上点餐的楚非昀终于抬头看向他,又是甜甜一笑。
他自胸部以下没有感觉,除了肌肉酸疼与神经异常引起的灼烧与电击感。在腰部肌肉酸疼缓解,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秦风一直在给自己按摩。
看见男孩的眉眼弯了起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发问:“你不喜欢我这样做?”明明很享受。
男孩抿嘴偷笑:“不是啦,想起以前小学,常要写’我的理想’,一般写什么什么职业之类作文嘛。
但我同桌却写道,她的理想是’当医生的老婆’,被老师当成了反面教材,说她不能光想着享受便利。
但现在突然觉得她挺有远见的呀!
你看啊,生病时有老公可以给看病,要是老公不会治的还能带她马上找到别的医生,然后当医生的还很懂怎么照顾她,这样想想果然很幸福。”
“那你的理想,该不会是当医生的家人?”秦风暗乐。
想起以前自己写的正是当医生。或者说,他没有别的什么选择。
“主要是她把我带歪了!本来我想写’当个超级英雄’的,但和她一说小话,我就改写’我要当厨师的家人’,结果——我们俩被一起批评了。”
男孩一脸愤愤地推卸责任。
秦风暗想,现在努力学做饭,应该不迟。
说着,菜上齐了。秦风看着这满桌食物,又看了看举起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的男孩,疑惑道:“你点的?”
医学常识里,截瘫患者由于基础代谢偏低,通常食欲不振。但眼前的男孩似乎是个例外,胃口超级好。
男孩努力地把已送进嘴里的食物嚼完、咽下去,又一边叉起另一块肉肉:
“对啊,我快饿死了,昨晚卡了鱼骨头便吃不下什么东西,今早也只是喝了粥。
要不是风哥你帮了大忙,估计我就成为新一年第一个被饿死的现代城市人,说不定还得上新闻呢。哎这顿我请客,不够再加,你可别给我省钱。”
秦风一边忍着笑,一边轻巧地为他把盘子里的牛扒切得小块一点,别噎着。
就连这也被男孩大大赞扬了一番:“看这齐整的纹路!你们拿手术刀的,连切个牛排都得这么正规吗?太厉害了。”
“下次让你见识我切文思豆腐。”
秦风轻笑。
幼时被逼迫着、后来是习惯成自然的练习,到现在的职业技能而成为义务——少年时代一切的静默、隐忍和磨练,在向楚非昀开屏、看见男孩眼里露出惊艳时,获得了最高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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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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