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轿

将将入春,天还未回暖,绵绵细雨不断,到处都湿漉漉的。

巷道漫起大片迷雾,弥散出浓烈的脂粉香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萧祁之眼前天旋地转,周围重重叠叠的虚影不停地吟诵什么,混乱的呓语夹杂着低沉哀乐此起彼伏。

温容与瞧着萧祁之酒蒙子一样左摇右晃,眼见就要一头栽进墙角的水缸里,终于出声道:“小公子,水缸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呀。”

这一声有如惊雷,萧祁之混沌的意识立时清明,但杂乱的声响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小公子怎的不理人呢?”温容与轻摇折扇,无端一阵狂风四起,驱散了迷雾,萧祁之才看清了来人。

是个很高挑的男人,做出一副风尘仪态,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又是极漂亮张扬的长相,眼睛狭长,眼尾上挑,活像只狐狸。

此等容色,上天入地怕是寻不到第二个。

看着这人异常白皙的面容,萧祁之只觉心惊,不由后退两步,手抓上了生厄剑柄。他完全感受不到此人任何气息波动,连呼吸心跳也没有。

萧祁之防备的动作让温容与笑意更深,这位小公子实在特殊,他从未见过凡人能有浩瀚到甚至远超神灵的气运。如此命格,放在万年前六界都要翻个个儿。只是有这样的气运,按理说运气也该非常好,怎么还遇上我了呢?

“小公子这样戒备,好叫人伤心。”温容与用折扇挡住半张脸,缓步走近萧祁之,声音楚楚可怜,露出的眼睛却是半弯,另一只手压上萧祁之的手将半出鞘的生厄按了回去,“我方才救了你呢。”

萧祁之一阵悚然,手上触感冰凉,且力气大得惊人,他竟无法挣动分毫。

“公子将我困在这为了什么?”萧祁之深吸口气,试图沟通,“我们应当从未见过。”

温容与合上折扇,用扇柄戳戳萧祁之肩膀,“小公子可冤枉我了,这是境铃催生的幻境,我也出不去啊。”

没等萧祁之再问,温容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再按着萧祁之的手,笑眯眯道:“你回头。”

萧祁之一愣,下意识回头,下一瞬猛然贴上一张眼睛瞪的老大,嘴都要咧到后脑勺的惨白鬼脸。

萧祁之:“……”

随随便便就贴别人脸很没礼貌的啊喂!

鬼脸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并没有跟萧祁之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但给萧祁之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萧祁之愤怒地扭头,然后再次和鬼脸亲密贴贴。这次不只一个了,十数张咧着大嘴的小白脸挤着脑袋凑到萧祁之眼前,笑得十分猥琐。

大眼瞪小眼半晌后,小白脸突然步伐僵硬地后退,竟是些裹着红绸子的纸人。

道路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一顶纸轿,温容与已不见踪影。纸人立在纸轿两侧,揣着手歪着头,笑盈盈地示意萧祁之上轿。

萧祁之后背发凉,握紧生厄,缓步挪到纸轿前,抬剑挑起轿帘向里望去。

轿内漆黑一片,萧祁之还未细看,轿侧纸人蓦地动作起来,方才还蹒跚的像老头子,现在就健步如飞,一脚踹在萧祁之屁股上!

萧祁之猝不及防,一头栽进轿子里,浅淡的梨花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响起温容与促狭的声音:“小公子这么喜欢我吗?”

轿内空间很小,萧祁之直接撞进温容与怀里,充斥的梨花香好闻极了。如果不是过凉的体温,萧祁之几乎要溺在这清浅的幽香里。

温容与身后飘着一团幽绿的火焰,萧祁之却感受不到任何热度,连火焰都是冰凉的。

这人太古怪了,虽然没有对他表现出敌意,但人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恐惧,这人显然不是个正常人,甚至可能都不是人,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同处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简直让人心拔凉。

萧祁之慌忙从温容与怀中起来,慢慢蹭到角落,一副可怜儿样,就差没蹲下找蘑菇了。

跑是肯定跑不了了,这人顺手就能给他宰了,刚才既然没动手,那现在乖乖的,至少暂时应该是不会对他痛下杀手了。

温容与哼笑一声,下一刻幽绿的火光骤然炸开消失,轿内陷入黑暗。萧祁之身体瞬间绷紧,心脏狂跳,深觉自己就要一命呜呼。

温容与咬破舌尖,凑到萧祁之耳边,嘴唇碰了碰,接着缓缓下移,埋进萧祁之脖颈,嗅闻几下后,眼底微微泛起绿光,狠狠一口咬在萧祁之颈侧!

尖牙深深陷进皮肉,殷红的血液蜿蜒而下,再被温容与一点点舔舐干净。

萧祁之浑身一颤,颈侧的痛意刺激着感官。身后人凉的像玉,紧贴着他,梨花香气充斥鼻息。

温容与舒服的眼睛都眯起来,喉咙挤出猫儿似的呼噜声,唇侧沾了星点血迹,让本就媚气的脸添了分妖异。

没多久,温容与松了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咬上萧祁之耳朵,抬手抚上萧祁之脸颊,愉悦地低笑,“别害怕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是好人。”

萧祁之已经开始脑补自己被吸成干尸的样子了,惊得呼吸都要停滞。

他对眼前人完全未知,且双方实力悬殊,方才简直像在逗他玩。行事随心,动作诡谲,说不定待会就会因为他左脚先踏出轿子而像妖怪话本子里那样将他吃干抹净,抛尸荒野。

萧祁之根本不敢动,捏着生厄的手关节都微微泛白,温容与见他都硬了,好像也不太想玩了,但还是在萧祁之身上乱摸了好一会才退回原处。

轿内重新亮起来,幽绿的火焰看起来很兴奋,在轿子里窜来窜去,绕着两人转圈圈。温容与瞥了它一眼,甩出一方不知哪来的红盖头,精准地罩在它头上。

绿火瞬间老实,乖乖飘回温容与身边。虽然被制裁了,但它的使命仍在,轿子里还是挺亮。

萧祁之觉得很神奇,绿火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盖头竟然也没有烧起来。

他不住的去瞟那方盖头,盖头四角绣着鸳鸯,只是长得实在是很别致,灰扑扑的,肠子连着肠子,一看就非常恩爱,时刻都牵肠挂肚。

温容与也觉得很神奇,萧祁之不是一般的不一般,这运气就很迷。

说他运气不好吧,境铃温容与找了这么多年连个影都没摸到,今儿出来散个步看到来查案的萧祁之就碰上境铃催生的幻境,说他运气好吧,他又遇到温容与了。

现在温容与倒不着急境铃了,反正已经到手边了,再怎么也跑不了,他更好奇遇上自己这个终极倒霉蛋萧祁之的气运能不能保其小命。

温容与这运气跟萧祁之挺配,一个好到令人发指,一个衰到事事不顺,还都会连坐。

一只小小猫妖都能在温容与尽力搜寻的情况下藏着境铃两百多年,可见他有多不走运。要不是这猫妖瞧上了萧祁之的魂魄而催生了这个幻境,怕是妖都成仙了温容与还不知道。这几日长安频频有人失踪,估计也是这猫妖为了飞升而利用镜铃拘下了。

镜铃中有残念,非万年大妖不可祛除,这种不足千年的小妖得了也使不了,只能等其自然消散。

萧祁之的气运影响到温容与,温容与近来想得最多的便是镜铃,所以猫妖刚好在今晚遇上萧祁之,猫妖急于飞升,看到萧祁之这样的极品一定会心动,但幻境困不住温容与,以温容与的修为,猫妖绝留不住镜铃。

温容与隔着盖头揉捏那团绿火,盘算着回去要把初一给的那些天道古籍翻出来研究研究。

萧祁之立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看着小绿在温容与手下被捏成各种形状,再想想自己不久之后可能也会和它一样,直觉从头凉到脚。

虽然人说不会对他怎么样,但这个怎么样的定义是什么也不是他决定的,对方可能也只是说说而已。

想到这,萧祁之更觉此心悲凉,感觉怎么样自己都是惨惨的,说不定还会碎碎的。

纸人抬着花轿晃晃悠悠停在一家装潢素雅的商铺前,哀乐呓语跟着响了一路,雾气裹挟着奇异的香气重新泛起来。

萧祁之这会没有初时晕眩的感觉了,只觉飘散的香气有些熟悉。

温容与很不喜欢这香气,嫌弃都写在脸上。

绿火飘到萧祁之跟前,顶着盖头跳了跳,然后……炸了。

萧祁之不明所以,但觉得这种退场方式很新奇,很酷。又想温容与会不会也是这样退场,毕竟绿火是他的,宠物都是跟主人学。

纸人等了半天没见个人下来,也不敢催,里面的妖太凶残,一点不挑食什么都吃,去的时候三十个呢,让人一口造了十八个。

萧祁之捡起落在地上的盖头,猛然看到上面的鸳鸯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肠子还在蠕动,手一抖就要丢出去,但被一把折扇压住了,没扔出去。

温容与折扇点在盖头上,笑得人畜无害,说的话却稍显变态,“小公子要戴着出去哦。”

萧祁之都惊了,玩这么花吗?这人是不馋他身子?

“我可以拒绝吗?”

“可以啊,”温容与笑吟吟的,折扇挑起盖头,鸳鸯立刻不动了,乖巧的当刺绣,“也不会怎么样。”

还没等萧祁之松气,温容与又补充道:“就是会死一下而已。”

萧祁之:“……”

萧祁之憋屈的捏着盖头一角,看上面的鸳鸯一离了折扇又开始动,更憋屈了。

太过分了,怎么还看人下菜碟,看他很好欺负是吗!

温容与抖开折扇掩着脸,笑得狡黠。其实不戴也没什么,虽然是规则,但幻境里的鬼怪惯会欺软怕硬,他在旁边,萧祁之是出不了什么事的,就算有点小意外,以萧祁之的气运不会这么容易死。

萧祁之一脸悲愤,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头碰死以卫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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