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昏睡中,苏云缈的魂都好似飘在头顶,通体舒泰,自由自在的,紧接着,她听到些水滴的声音,似乎是屋檐上的积雪被太阳晒化了,往下淌着雪水。

随着五感回归,身体也渐渐往下坠,一只大手在胡乱搅着她的思绪,打乱了又捋平整。

“啊!”的一声,苏云缈听到有人在尖叫,她骤然睁开双目,面前围了一圈的人都在望着她。

苏云缈意识到,刚才那声凄厉的惨叫似乎是发自自己的口中。

多日未见的裴铮正坐在床头,整个人风尘仆仆,下巴冒着泛青的胡茬,那双眼透露出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缈缈,可是哪里痛?”

苏云缈眨了眨眼,在他的注视中慢慢将头转向了里侧。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十分明显。

随侍的下人们都感到异常的窘迫,特别是见主子的背影僵直了一瞬。

长了眼睛的都知道找借口赶紧告退,只有身负重担的薛郎中想走走不成,顶着裴铮阴郁的目光,道了一声得罪,然后将手指按在苏云缈脉上,仔细诊过无虞后,这才抱着药箱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我平日忙于公干,鲜少能分出时间在琐事上,缈缈你病才好,身子弱,自然也是无暇主持中馈,偌大的府邸,下人成群,却也是各怀鬼胎,重罚之下必有畏者,以此才能立威。”

苏云缈缄默不语,并不想理会他。

两人分别这么些天,裴铮心中煎熬,但这事属他理亏,现在连伸手去碰一碰她的肩头也不敢,只能坐在原地等她消气。

闲时看云卷云舒,半日光景过得也快,这样的独处若搁到平时,他自然欢喜非常,可现在,那个多嘴的小丫鬟桐菲已成了两人中间横亘的一道沟壑。

裴铮想努力填平这道沟壑,让两人的关系恢复完美如初。

“你昏迷了一天,再生气也要先起来用些饭,别饿坏了身子。”裴铮轻声劝了一句。

苏云缈紧闭的眼皮动了动,浑身泛冷,往上扯了扯锦被。

裴铮想帮她,却反被苏云缈格开了手。

裴铮顿在半空中的手充斥了无力感,慢慢垂下,按在软绵的褥子上,嗓音干涩道:“你恼我可以,但不要无视我,此事怪我专断,我会让薛郎中治好她,而后尽我所能地补偿她。”

苏云缈那处终于有了动静,转过头盯着他,冷冰冰道:“敢问裴大人,那丫鬟犯了何事,值得你以如此残忍手段对待?”

凛冬的午后,寒气随着那声“裴大人”侵袭而来,裴铮不知是那炭盆熄灭了,还是苏云缈痛斥的眸光太过伤人,总之,他准备好的那套说辞通通没了用武之地。

若再来一次,裴铮不会给桐菲能出现在苏云缈面前的机会。

“缈缈,此事千错万错都怨我一人,这种情况以后不会再有,我向你保证。”裴铮见她脸色发白,忍不住关切道:“你想如何罚我都好,别折腾自己身子,先起来吃些东西好吗?”

“我想将微兰接到我这院里住下,她年幼,耳濡目染你平日行径,我不放心。”苏云缈撇开视线,淡淡开口。

此时无论苏云缈提出什么要求,裴铮自然都会应允,“好,我让她们将厢房收拾妥当,明天就接她住下。”

“你不许因此事而迁怒小鹃她们。”

“好。”

“最后一件事。”苏云缈平静道:“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缈缈!”

裴铮“腾”地站起,垂于身侧的拳头紧攥,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戾气,敛了黑密长睫,尽量平和道:“缈缈真要因一名丫鬟而与我疏远了吗?我说过,缈缈想怎么罚我都可,但总得给我个期限,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她只不过造了口业不服你管制,罚了月俸也就罢了,你却拔了她的舌头,这让她以后如何生活?”苏云缈情绪激动,脸色却越来越白,想到桐菲惨状与自己息息相关,更是恼恨裴铮手段残忍,直言道:“你走吧,在我还没痛悔自己择选的夫婿之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裴铮眸色晦暗,如临绝境,“我走就是。”

他离去时不敢回头,步伐沉重,跨过那道门槛时似是踉跄了一步,外头等候的小厮惊呼了声,而后再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苏云缈闭着眼默默数到五十,而后悄悄地看向窗口,确认裴铮已走,心口那块摇摇欲坠的巨石才算卸了下来。

她看向裴铮曾坐过的一角床褥,他手肘搭过的软枕,所有所有他触碰过的东西,目光刹那染了厌恶。

所谓爱屋及乌,恶其余胥。

苏云缈难以忍受地将那些东西通通推到地上。

床榻上空荡荡的再无一物,苏云缈瘫坐在冷硬踏脚上,待目光扫过那床榻里侧,两人交颈鸳鸯般的影像闪现而过。

万般的悔恨之心如潮水般涌来,苏云缈额头旧疾处针扎般疼痛,胃部也阵阵翻绞,无法自制地弓腰呕吐。

听到声响的丫鬟推门而入,见到这种情景也不免慌乱着去唤回薛郎中,却见苏云缈抬起手臂,坚决道:“不要惊动别人,扶我起来。”

小丫鬟犹豫了会儿,见苏云缈只抚着胸口轻喘,似是症状缓解,便反手关了房门,碎步跑过去将苏云缈重新扶到榻上。

苏云缈就着她的手用了些温水漱口,有旁人在场时那些扰人的回忆暂且压下,抬眼间看小丫鬟与微兰年纪相仿,怯怯的模样很是天真稚嫩,便道:“你日后不要再来我的院里了,我会让小鹃重新给你安排去处。”

小丫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苏姑娘已十分疲倦地闭上了眼。

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小丫鬟应了声好,将屋子收拾妥当后便低着头往外走,撩起厚重毡帘时迎面瞧见一个娇俏少女,眉眼高挑,行走如风,见她木呆呆站在原地,十分嫌弃地伸手将她推开,而后钻进屋内,朗声唤着“姐姐”。

苏云缈轻轻转过脸,面上笼着一片灰败,唇色都是白惨惨的。

苏微兰吓了一跳,扑在被上,“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病成这样,奴才们说是有丫鬟冲撞了你,要不然去请个厉害的道姑来开坛做法,给姐姐去去晦气可好?”

苏云缈摇了摇头,只盯着妹妹看,看了不知有多久,苏微兰心里发慌,为遮掩便站起来走到门边叱道:“都眼瞎了不成,我来了这么久不知上一盏茶吗?”

丫鬟们不敢轻慢,端了精致瓜果与香茶鱼贯而入,将其一一搁到案上。

苏微兰无心饮茶,复又坐回去对姐姐笑道:“这群下人惯会偷懒,就得可着劲使唤,姐姐对她们太过仁慈,她们就不知分寸了。”

望着桌上整齐摆放的茗碗茶具,苏云缈道:“她们都是些可怜人,朝不保夕,何必再难为她们。”

“姐姐你这是什么话?”苏微兰笑了出来,说道:“她们可怜?要我说,姐夫做的对极了,我听说桐菲那个丫头在宅子里嚣张跋扈极了,造谣生事,都要骑到咱们头上了,姐姐何必为了她伤神?”

“是吗?”苏云缈闭了闭眼,苦涩地扯开唇反问她,“你觉得裴铮做的对?”

“不过就是个下人,干嘛因为这点子小事跟姐夫置气……”苏微兰见苏云缈面色难看至极,不敢再说,局促地绞着手。

苏云缈望向她的眼里染了水泽,渐渐地湮灭了最后一丝生息,泪水倾泻而下,滑过莹白的面庞。

苏微兰吃惊又不解,“姐姐你怎么哭了?”

“微兰……”苏云缈的声音很轻,“我为你欣慰,从此以后你可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姐姐了,没有我,你也会生活得很好。”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苏微兰不懂,只低头在姐姐手臂上蹭了蹭,“姐姐别生我气,这种话我以后不说就是了,我还要黏姐姐一辈子呢,姐姐可不能赶我走。”

少女毛茸茸的发顶挨蹭在身侧,苏云缈双目放空,并未像从前那般揽抱撒娇的妹妹。

宅子里的人都知晓苏云缈与裴铮吵了一架。

苏云缈镇日里待在屋里不出半步,偶尔精神好些时会靠在窗边抬头望天。

裴铮推了不少公务,同住宅子里却不敢来苏云缈院里半步。

苏微兰充当了说客,在苏云缈面前说了不少裴铮的好话。

可苏云缈始终颜色淡淡,连一丝笑也未给她。

她将姐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裴铮。

裴铮恨不得将桐菲千刀万剐,可想着万一缈缈何时要见她,便只能将她好生养在宅子里。

可如今缈缈对他不假辞色,恐怕是心灰意冷了罢。

曾于战场上忘我厮杀,以命搏命的雄武男子犹如山颓,了无希望地独自坐于室内。

直到门外管事探头探脑,似乎有事禀告。

裴铮未瞧一眼,沉声道:“滚出去。”

管事的缩着手往后一退,局促不安道:“大人,是苏姑娘让我叫您过去一趟。”

此言一出,管事感受到那森寒的一眼,头皮噌地炸开了,连声解释道:“小的不敢撒谎,确实是苏姑娘命人过来传话,那丫鬟就在外面候着,您若不信,亲自问过就是。”

哪里还用问话,裴铮见他言之凿凿便信了十分。

距那事已过了十天,这十天他度日如年,如今听到缈缈愿给他一次机会,双手激动地颤抖,起身阔步而行,恨不得马上赶至缈缈面前。

还是管事的壮起胆子拦住他,向他面上虚指了一把,“大人要不要先拾掇一下。”

裴铮侧着身子向铜镜投去一瞥,镜面倒映出一个胡子拉碴满面憔悴的男人,双目幽暗,哪里还有半点青年俊朗飞扬的影子。

怎能让缈缈见到这么狼狈的他?

裴铮捺住思念,仔细修整了自己,甚至换了身从前不曾穿过的竹青氅衣,只因管事在旁附和称赞这颜色压住了他身上的杀伐之气,倒衬得他像个读书人。

缈缈喜欢俊俏温润的书生,裴铮愿为她扮作那样子。

去的路上,裴铮不停低头检查自己,管事在旁笑道:“大人,您穿这身合适极了,苏姑娘见了一定喜欢。”

裴铮难得露出些笑意,待到了门前还是有些紧张,抬手轻扣了房门,待得到同意才推门而入。

轻薄帷帐拉着,仅依稀透出榻上端坐的一个纤细人影。

时隔十日,再次踏足此间,裴铮未曾想,先前的渴求思慕竟然没有半点满足,反倒因这层朦胧而愈演愈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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