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甜糯

换好衣服后宋恣欣下楼,视线尽头恰好是盯着电视上定格画面的方承引,他似乎又瘦了,身上笼着一层让人参不透的阴翳。

听到脚步声,方承引回头,“妈。”

很轻的一声,却混着想念和担忧。

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

高二时宋恣欣就开始到外寻夫,虽然每个月都会转五千到他卡上,但他总能偷偷原路打回,宋恣欣应该是发现了,但只字未提,每个月继续打钱,15号则会寄回一张明信片报平安。

除此之外两人没有任何联系。

这次宋恣欣的复出也是从娱乐新闻上知道的,他没有过问什么,只期待回到家能看见她。

朋友调侃方承引是隐形的孤儿,他也不恼,反倒笑说:“其实我一出生就是孤家寡人,但身心健康,还边长大边照顾这个破烂的地球。”

方承引是悄悄来到这世上的,没有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他的父母也不允许人们知道他的存在。

只因妈妈是演艺圈最绚丽的花。

好在方承引看得开,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宋恣欣的独立豁达,他把枯燥的孤儿日常当成试炼。

被这么一声轻唤,宋恣欣浅笑,岁月抹去了年轻的本色,但姣好的轮廓仍在,泛红的眼眶更是添上颦颦楚楚。

方承引看得心疼,这和五年前最后见到的人相差甚远,他想说点什么,但也清楚只言片语弥补不了空白的五年。

于是扭头去看那张背影图,“我觉得他很熟悉。”

“像你爸爸。”宋恣欣说。

这一点他们能够感同身受,他走了五年,留下妻儿,不知所踪。

宋恣欣:“你换衣服了是吗?”

方承引愣了一下,他确实回去换了件衣服,不再是浅显的夏装,而是幽邃的深色。

您也换了。”

宋恣欣没有解释,“在家穿这个舒服。”

方承引出生后她就暂别演员当家庭主妇,当时方博康劝了她很久,可仍抵不住她想陪伴丈夫孩子的心。哪怕现在结束复出仪式回到家中,她的潜意识还是没能转换角色,又穿回了休闲装。

话说到这,叙旧也就算结束。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方承引再次开口,“妈,中午炸欢喜头怎么样?”

“好,我去打下手。”

欢喜头其实就是炸糯米条,把红糖揉搓在糯米面里后放进油里炸着吃,酥脆香甜,寓意在烦闷的日子里讨个好喜头。

小时候方承引和幼儿园的小朋友玩闹,把门牙摔掉了,从学校一路哭到家,方博康给他炸欢喜头才止住。不过那天爷俩被宋恣欣罚面壁思过了,因为不会下厨的方爸爸把厨房弄得一片狼藉。

方承引就是那时候开始馋“欢喜头”的。

这食物就像有股魔力一样,能缓解人与人之间的罅隙,拉近距离。

生分的母子二人在炸出一盘“欢喜头”后都放松了不少,方承引说了不少大学趣事,但只字不提昂贵的学费。其实以他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进入费用全免的定向大学,可他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了以聚集上流阶层闻名的弘瑞斯都。

他做不到像宋恣欣那样游历四方找亲人,只能通过人脉。当他打探到进入弘瑞斯都高级俱乐部独角兽的方法时,好友钟其骞给了他一个压缩包——视频内容是巨星谌独的遭遇。

方承引错愕,抬眼看窗外最贵广告区登顶的谌独,他和神秘爱人现身瑞士经济论坛晚会引发轰动还只是三天前的事。

那么一个耀眼且备受疼爱的人……

方承引:“你这么帮我,被俱乐部的人知道的话……”

钟其骞说:“独角兽俱乐部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高贵的人不会主动去结识平民,除非平民走到面前去激起他们兴趣。像你这种带着目的去的他们就很喜欢,期待你为达目的能做到什么程度。承引,他们找人不在话下,可你又能回报他们什么?谌独遇上姜仇才躲过一劫,你又能遇见谁呢?说白了,你找他们,最后无非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虽然不可否认,但听着这话很不舒服,方承引冷声:“那你呢?”

你也是“高贵”者之一。

钟其骞笑:“我的家族需要我接近他们,我一出生就已经和他们同流合污了,但你不一样。”

你在阶级之下,虽然生活质量一般,但活得自在,“承引,做清澈的溪流不好吗?”

最后方承引没有进入独角兽,不只是因为钟其骞的劝慰,还有深思熟虑后的幡然醒悟,进去并不能保证百分百找到人。

宋恣欣的人脉尚且找不到,一群纨绔子弟为玩弄别人而答应的请求怎么可能尽心竭力?

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到不同剧组当群演。

·

“听说你在剧组当群演,喜欢演戏吗?”

母子对坐餐桌,墙上的液晶电视还在播放午间新闻,新闻音量很低,但对时刻关注失踪案的两人来说,播报的字字句句都清晰入耳。

方承引夹“欢喜头”的筷子顿了一下,“嗯,周末无聊和大学同学去试了几次,觉得还挺有趣。”

宋恣欣自然不会拆穿他,除了赚生活费,她知道方承引是为了找他爸爸。

「据知情人士爆料:幼师死亡案犯罪嫌疑人为著名影后宋恣欣的丈夫,方博康。」

二人看向音量极低的午间新闻,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色。他们是方博康最亲近的人,能够记住他所有的言行习惯。

“那是爸爸吗?”

方承引视线摇摆,像在问自己。

宋恣欣给他夹了块“欢喜头”,“是啊,会是他吗?”

方承引收住神色,宋恣欣本就难受,自己不该再添把火,要一直当个稳重的大人。

把焦距放回宋恣欣脸上,才发现五年前伤心欲绝却故作坚强的母亲已经忍韧了很多。

方承引松口气:“如果真是爸爸,我想他会来见我们。”

宋恣欣扯出一个笑,“引引,如果真是爸爸,你能接受这样的他吗?”

方承引眼睑下垂,看着金灿的“欢喜头”。

宋恣欣起身,“妈妈也接受不了。”

方承引看着宋恣欣上楼的瘦弱背影,心里不是滋味,这些年,方博康曾给两人期待,又让期待落空。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可失踪也并非他的过错,失踪前他们都那么幸福,谁会信他抛家弃子凭空消失?

可是,较于一个杀人狂魔,他们都希望他的失踪等同于死亡,找到并深究他是否反社会没有任何意义,千刀万剐多少次都不足以慰藉死者。

但……他们又是那么地想念他。

啪嗒——

玻璃碎裂的声音。

方承引应激回头,客厅落地窗的微开小窗被尖锐物砸碎——

有人来了,可能不止一个。

二楼没有动静,方承引庆幸了一下,收好盘子理了理衣服走出玄关,关好门走进院子。

院子外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里隐蔽,宋恣欣作为名人居住多年都未被私生发现,如今因为一则“疑似宋恣欣丈夫”的新闻,她就被迫透明了,像是有人故意落井下石。

好在他们不认识自己,父母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没人知道著名影后有个宝贝儿子。

嘎吱,复古院门发出沉重的闷响,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像是迎接巨星,又像是要把人拖入一片满是白光的幽冥。

见到穿着朴素,长相清隽的方承引,他们失落地放下摄像机面面相觑。

方承引面露愠色,“各位大中午又是砸玻璃,又是聚众围堵,不觉得很荒谬吗?当然,对于各位没有擅自闯入私宅这一点,我好像也该给各位道个谢?”

他的阴阳怪气让人很不舒服,可那也是他们自找的,况且他们中大多是娱乐记者,能听得懂人话。

一个面露疲色的男记者脱口:“并非有意叨扰,我们收到消息说宋恣欣小姐住这,就想采访一下。”

方承引凛声:“这里是我的私宅。”

“确定不是被包养?”

有人低语,露出鄙夷之色。

有人附和,可声音更低了,像是保护最后那不值钱的良知。

“我希望各位能马上离开,砸玻璃的那位也希望回去后寄一份账单到我家门口的邮箱。我知道各位追寻真相不易,但也请不要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闹大了上法庭只会是伤心劳肺两败俱伤,又何必?”

方承引礼貌地向众人微颔首,转身握住门把手。

“您相信方博康是犯罪嫌疑人吗?”

方承引愣住。

这一愣,又让豺狼般关注他一举一动的记者们眼睛发亮,手中的镜头条件反射般对准他。

方承引回身,气定神闲,“您为何不问我——你不相信方博康是犯罪嫌疑人吗?”

几人愣住。

方承引笑:“我的沉默并不代表承认或心虚什么,而是您总想靠这种抖机灵引导舆论。在场的各位有没有实质证据心知肚明,对于一个涉及明星的案件,真的有必要引发媒介审判吗?作为炎阳市的一个普通市民,发生这么惨痛的事情我深感惋惜,可这并不是我的住宅被人肉公布到网上的理由。”

他们不依不挠,都期待能有刚才那种冲锋陷阵提问的人,可他们也懂心虚,所以方承引占上风。

“实话实说,我没有什么闲钱去起诉各位,各位信不信也是你们的事,回去怎么胡编乱造也是你们的事。但你们本就是偷偷地来,无功而返不是很正常吗,为了饭碗就失实报道,不怕被反噬?”

有几人愤怒转身,他们讨厌被教做事。

那个熟悉的提问声又响起:“您就是今天中午新闻里的那个人吧?对于您竭力追赶嫌疑人我深表感谢,但您能说一下为何刚好出现在幼儿园附近吗?”

又补一句:“我认为这个问题没有侵犯到您,炎阳市民有权利知道。”

他就差问一句“是不是为了去看宋恣欣的发布会”了,其他人嗅到消息的味道,纷纷注目。

“您是没有冒犯到我,可这侵犯了警情共享条例,我在警局做了笔录,如果您想知道,就该带着记者证去警局调查,而不是让我重复。我觉得炎阳刑事侦查局的长官们也不愿意听到我的另一份说辞。”

他故意拖长了“说辞”两个字。

那记者自知理亏,但也挑明放话,“我不觉得我们收到的消息有误,我们只是败于您的能说会道。”

方承引无意识脱口:“原来这就是娱乐记者。”

本是无心的话,却被某个记者记住了,走的时候还深深看了方承引一眼。

他是杨庾赞的助理,欧廷舟。

方承引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野心勃勃的镜头,很可怕,但也让他安心。

方博康曾对他说过,宋恣欣喜欢镜头也很讨厌,那时无法理解。后来上网才恍然,原来他的父母一直都只把过滤后母亲夺目的一面呈现,那些被诋毁的、被谩骂的她落魄的样子,他们都藏着,自己嚼碎了咽下。

方承引拉开客厅窗帘,提着扫帚清扫窗外碎了一地的玻璃。玻璃渣刺手,好在他戴了橡胶手套。宋恣欣不在的这五年,他懂得很多生活小技能,生怕弄伤自己疼了她。

他又找了隔离纸把玻璃碎片包好才装进垃圾袋,害怕那些翻找纸箱的爷爷奶奶伤到手。

扔完垃圾,他去花园旁的菜园子摘菜,各种蔬菜长势很好,这也是他常回家看看的理由。

摘完一筐新鲜蔬菜,他又剪了几朵月季,五颜六色的,娇艳欲滴,花瓣如云层重重圈绕。

把月季放进花瓶,宋恣欣正好午休结束下楼。

两人对午间的闹剧只字不提。

方承引拿起保鲜膜装蔬菜,“我想带点回校,您觉得怎么样?”

宋恣欣端详:“种得很好,比菜市场的新鲜。”

她当了十多年的家庭主妇,跟菜市场的大叔大妈学了很多砍价技巧,学会怎么辨别奸商,还因此上过好几次头条。

蔬菜的好坏,她最有资格评价。

“宿舍可以自己煮饭?”她还是问了。

多年未踏足校园,她并不知道现在的大学校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您有空了,我带您去逛逛。”

宋恣欣笑:“好啊。”

她去冰箱拿一杯牛奶后踩着拖鞋往书房走。

“妈。”方承引叫住她。

宋恣欣回头。

方承引笑,“我今晚有课,周五晚上回来。”

今天周一,他晚上还有两节经济贸易课。

宋恣欣嗯了声,书房门轻轻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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