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暴雨

方承引这学期选的课少,早上也就比较清闲。

魏枢又给他发信息,问他考虑得如何。

方承引站到阳台,暴雨过后,天朗气清,鬼魂们都销声匿迹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拿起手机回复信息:“合同我签,希望贵方真的按照合同上的来。”

魏枢:“这是自然,您一会儿方便吗?需要来公司签一下纸质版,律师会到场。”

方承引皱了皱眉,一会儿他还需要到郊外去拍上周没拍完的群演戏份。

“25分钟内能结束吗?”

魏枢:“可以的,纸质版和电子版一样,没做任何改动,律师解说后如果您那边觉得没问题就可以签字离开。”

方承引:“好,那我9:00到。”

魏枢:“「极致传媒集团地址」,30楼V555室。”

再没消息,方承引回到沙发,回想昨天钟其骞说的话,觉得还是有必要防备一下姜郅,尤其是那天莫名出现在他身上的群鬼。

一会儿得先去杨先生那拿点符。

锅里有姜郅准备的早餐,锅盖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温馨提示,上面写着:

厨艺不佳。

鲜奶在冰箱,记得热一杯。

不吃也没关系,回来我扔垃圾桶。

——郅

这种暴殄天物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呢?不过有了昨晚那一餐,他还是挺期待早餐的。

掀开盖子,“……”

这次一语成谶,蒸笼里躺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包子,应该是拿了辅助食材模仿“异形”捏的,挺瘆人,也挺倒胃口。

不过奶香味闻着不错。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方承引拿起一个骷髅状,眼一闭,嘴一张,塞进去,嚼了嚼,味道还不错。

热了一杯牛奶后端着包子和鸡蛋到客厅,打开电视看晨间娱乐,不出所料看见了宋恣欣。

现在是早上7:40,屏幕上的宋恣欣坐在院子里侧对晨阳接受采访。

院子布局很像家里的别墅,可并不是。镜头特意扫了别墅号2-112,而自己家是2-121,别提有多巧,这两栋别墅是对门。

这是宋恣欣的迂回战术,以前当红时为了避开私生就曾采用过几次,效果很理想。

她总是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采访内容很直接,那记者开门见山:“网上正疯传Flower幼师死亡事件嫌疑人是您失踪多年的丈夫方博康,对此您怎么看?”

镜头故意手摇,加上柔和光线,画面里的宋恣欣显得模糊,像是深藏不露的揭秘者。

可她给不了观众所想要的,她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复出即失败的女演员。

“很抱歉,对此我并不能多说,如果警局需要,我定会积极配合。”

刑事侦查局并没有传唤她,网络上的吃瓜群众就已经开始侦探办案。

宋恣欣的回答并不能让远道而来的记者满意,他继续问,“网友比对了您丈夫的照片和视频,发现其中几张背影图和嫌疑人的背影照重合率高达99.9%。因此网友们作出一下几点合理猜疑:一、嫌疑人就是您丈夫;二、嫌疑人是熟悉您丈夫一举一动的人,进而模仿他;三、嫌疑人是您的孩子,也就是说,您隐婚生子。”

宋恣欣起初面色柔和,里面还掺杂着对受害者的怜惜,当听到“嫌疑人是您的孩子”时,她的神情微动,只觉得不可理喻。

那记者见到这样的宋恣欣也有些于心不忍,整个娱乐圈都知道,她和方博康官宣交往后不久,媒体就曝光方博康到医院进行结扎手术。

之后两人也坦然承认,方博康表示,妻子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且未来对彼此的需求胜过其他。

方承引把鸡蛋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蛋黄还是噎得慌,喝了一口鲜奶才顺下去。

方博康做过结扎手术这件事他初三才知道,偶然间在女同桌的娱乐杂志上瞥见的,后来深入搜索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该出生。

宋恣欣和方博康本就不打算要孩子。

做过结扎手术不久宋恣欣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本打算做掉,可方博康怕伤害她的身体,每日每夜都安抚,说服她留下孩子。

宋恣欣沉默了很久,最后选择接受,生米煮成熟饭,不吃也得吃。

因此方博康做过结扎手术这一爆炸消息成为了保护方承引的最好盾牌,在外界看来,他就是非存在状态。

可是,现在网友这么猜想的话……不就是怀疑宋恣欣用了某些违法生育方式吗?

方承引瞋目。

宋恣欣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声道,“我尊重大家的言论自由,可无中生有的事请不要扣到我头上,今天接受这个采访,不过是想表达我的立场——无论是谁,犯了罪都该伏法。”

记者被她震住,又问了几个关于接下来的工作打算,采访时长也就还算看得过去。

宋恣欣恢复平和,一直以来,无论什么采访,她总是真诚且行事低调,附加是个实力派演员,颜值又能甩爱豆几条街,所以一直备受圈内宠爱。

方承引很喜欢这样的她,总是能解决好工作上的事情,对待家人也丝毫不含糊。

所以方博康到底在哪,竟然会弃这么美丽善良的妻子于不顾……

屏幕又跳出那张嫌疑人背影图,方承引脑海里闪过那天他转身消失在巷子的模样,模糊又清晰。

那人跑进里面就不见踪影,是不是说明他本来就住在里面,或许就是某个摊贩?

兼职结束得再去看一看。

吃完早餐,方承引收拾了一番后写下一张早餐答谢便利贴就前往极致传媒。

半路进了一栋写字楼,因为是老顾客,径直上了8楼。

男人身着正装,外面穿着已经简化过很多道纺织工艺的道士服,背对他立在窗前。

“杨先生。”方承引问候了声。

男子转过身,是那天那个灵骨师。

“你好,我叫杨庾赞,我弟弟身体抱恙,以后由我接手他的业务。”

方承引对他印象不佳,且自己的情况原先的负责人了解得最清楚:“打扰了。”

“昨天的幼师死亡案。”

方承引停步。

杨庾赞笑:“你应该看到了,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看来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可能是他弟弟告诉他的,方承引不再遮掩:“所以是恶鬼杀人?”

“尸检结果显示,死于刀伤。”

方承引:“可侦查局请了你。”

“看来方先生很了解一些关于鬼的事,想了解详情可以直接联系章伟客队长,本次案件的负责人。”

“不用了。这次来是想买一点驱鬼的符。”

“符用了五年不见效,方先生该换了。”杨庾赞绕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玩偶,“给。”

是一个抓髻娃娃玩偶,色彩搭配艳丽,本是民间剪纸,近年来以玩偶形式流行,常用于受惊驱鬼,辟邪招魂。

方承引将玩偶放入双肩包,离开写字楼。

今天天气好,风也爽飒,不少市民自发带着小白菊到幼儿园门口吊唁。他们神情庄重,最大限度传达出对死者的哀悼。也有不少站在不远处架着摄像机的,不知道是直播赚取流量,还是出于好意协助捕捉一些嫌疑举动。

方承引路过时停了会儿,走过拐角,沉重的心情才得以抒解半分,紧接着听到的话让他不得不驻足。

是一墙之隔外吊唁结束的两个市民在对话。

“这园长把责任推给那个保安了。”

方承引拿出手机刷微博,话题#雇佣老年人当保安,居心叵测#已经“爆”了,里面的内容大多在谩骂园长,骂保安的也不在少数:

一楼:「当地政府都没个人管管吗,平时视察是干什么吃去了!」

甲回复一楼:「这是个民办幼儿园,人员招聘不归相关部门管,请不要张冠李戴。」

楼中楼回复甲:「你应该就是体制内的吧?怪不得说话官腔这么重,敛老百姓的财来这显摆什么?」

体制内外互相看不顺眼,于是一楼吵了起来。

二楼:「在这怪老人,还不如想想社会现状,为什么都一大把年纪了不坐在自家小区摇扇子,而是在保护小孩,还保护了个寂寞。」

乙回复:「社会结构老龄化严重啊,不然怎么会放开生育政策?不想生的女人一多,劳动力就会变少,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理解不了?」

楼中楼回复:「Excuse me?老龄化是女人的问题?」

挑起性别对立,于是这一楼也吵了起来。

方承引关闭手机,快步前往极致集团,提前3分钟抵达,魏枢和律师已经等在V555室。

纸质版确实没有做出改动,律师的解说简洁明了,合同很快签约完毕。

魏枢又和他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告诉他本周末的工作内容,日程排得很满:“稍后给您发详细日程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

魏枢应该三十五岁左右,横看竖看都是满腹心机,干经纪人这一行的果然不简单。

方承引:“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魏枢笑:“好的,承引。”

听起来怪怪的,但好过方先生,方承引也不再计较。

方承引离开后,魏枢拿着文件敲响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放下文件后离开。

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盯着楼下方承引远去的背影,肩头现出一只厉鬼来。

·

“苹果!甜滋滋的大苹果!”

熟悉的喇叭声响起,方承引循声望去,果真是他——姜郅坐在水果车旁的遮阳伞下,好不惬意。

他不上课?难不成八小时工作制?

正要转身时,一个男人走了过去,拿起苹果后从后腰抽出折叠刀,方承引还是选择停在原地。

折叠刀弹出的声响惊飞了枝头的鸟,男人用刀尖挑起个苹果,金属反光在他左脸的疤痕上滑过,那道疤从耳垂裂到嘴角,像颗开裂的核桃。

姜郅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吗?”男人的声音带着砂纸打磨铁锈的粗粝,刀刃贴着苹果表皮游走,刀疤随着咀嚼肌蠕动:“果蜡够厚的,殡仪馆给死人化妆用的热蜡吧?”

姜郅摆正一旁的“仅供展示”标牌:“客人,这十个苹果用的是食用腊,供展示用的,您要买的话,可以尝这边,都是今早上刚摘的。”

男人看着标牌,自尊心受损,怒砸手中的苹果,“妈的,你当我不知道吗!”

又踹了一脚水果车离开。

姜郅浅笑送客:“要下雨了,小心路滑。”

蹲下去捡苹果,正要抓住脚边的大红苹果时,另一只手已经先拿了去。

方承引边捡边气愤:“这种混混你都要对他卑躬屈膝?”

姜郅笑着看他,“那该怎么做呢?”

方承引顿了一下,没说话。

姜郅捡起最后一个苹果,像个认错的孩子:“下次不会了。”

方承引把苹果放到他指定的位置,有些后悔多管闲事了:“我先走了。”

姜郅收起折叠椅和遮阳伞,说道:“其实我不建议你频繁出现在这附近。”

“苹果!甜滋滋的大苹果!”

喇叭口正对着方承引的耳朵,他嫌恶地避开,满脸都是关你屁事。

姜郅笑:“你一来大叔大妈们就忍不住想揍你,我夹在中间很为难。”

方承引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郅以为他即将恼羞成怒,没想到对方却说,“我帮你卖水果吧?”

本就要在附近查看一段时间,有份兼职不仅能够做掩护,也不打草惊蛇,甚至还能抵消部分债务。

姜郅听笑了,“给债主打工,你当是卖|身啊?”

自尊被贬到这种程度,方承引也不再自讨没趣,擦过他往老巷子走。

姜郅调转车头,大喇叭又怼着人耳朵,方承引冷着脸加快步子。

姜郅笑:“我带你去逛逛啊,这我熟。”

方承引迟疑了一下,果断坐上水果车,较于上次,车子没那么颠簸了。

“吃早餐了吗?”

方承引忙着看路,没搭理。

姜郅继续说:“我做的。”

这人总是没话搭话,方承引只想远离聒噪。

正午阳光溢进老巷子,倾覆而来的阴影没那么压抑了,果农们坐在水果摊旁,见到方承引时眼里放光,像是认出他了,但又一言不发。

方承引的视线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他不喜欢看相交甚浅的人的容貌,更何况是陌生人。

他很怕那些神情影响心情。

不过也觉得诡异,如果这些人想卖水果,难道不应该到巷子外的街道上?这里阴森逼仄,光线复杂得都看不清水果长什么样。

不过凶手应该很庆幸吧,多亏这纷繁的环境,确实很适合藏身。

姜郅没说谎,他对这些地方挺熟,水果摊主们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怎么看都是这群人把他拉扯大。

车子走东走西,姜郅说:“这片区域就这么大了。”

方承引看了一路,本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收获,可是,“不请我去坐坐?”

认定了他在这边也有住处。

姜郅笑:“还得寸进尺?”

方承引不置可否。

姜郅的住处并不在逼仄的楼宇里,而是郊外果园入口处的白色独栋小别墅。

“果园守门人。”他打趣道。

方承引:“你一个人?”

“嗯。”没再多说什么。

方承引追问:“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多少有些冒犯,姜郅握住门把手回头看他,“你不也一样。”

咔哒一声,门开了。

仿佛被监视般,方承引问:“什么意思?”

姜郅看着冷脸的人,“别误会,从你的生活习惯看出来的,不喜欢吃饭,脾气一点就炸,不按时归寝……”

越说越离谱,方承引走向沙发。

室内环境敞亮,家电设备齐全,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香,落地窗外是累累硕果。

姜郅从保温箱拿出一盒牛奶递给他,“这房子是大叔大妈集资盖的,不过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

方承引把牛奶放到玻璃桌上,“为什么?”

“你可能不信,刚才那片区域是我在养着。”他像是在开无趣的玩笑。

方承引觉得他夸大其词,他最大的作用无非是帮果农们在电商平台直播卖货,这么大片果园亲力亲为简直天方夜谭,肯定是果农们辛勤劳作,他负责卖货分了一杯羹而已。

姜郅坐到他旁边,“怎么,还真不信?”

方承引不再有所隐瞒,“我今天来这边是因为那个嫌犯。我认为他还躲在这。我看你和这里的人很熟,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姜郅看他。

“把这里的所有人都聚到一起。”

姜郅深深看了他一眼,继而随意道,“我能得到什么?”

方承引深思了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主导权还回去,“你想要什么?”

“嗯……就协议上提的三点要求。”

方承引皱眉,没想到兜来转去还是回到原点。身世也是这样,每每觉得自己生活在幸福的三口之家时,总有人跳出来提醒他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户口册上的户主是他自己,没有父母,也没有被认定为孤儿。他的父母总是这么有本事,让他安然无恙,也破烂不堪。

一个不算讨人厌的破布娃娃。

姜郅问:“怎么?还是不行?和人产生纠葛就这么难受?”

产生纠葛?

方承引抬眼看他,“你故意接近我?”

脱口而出的话让他恐惧。

嫌疑人有共犯!他曾这么猜想过。

今天逛了一圈,能够对号入座的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吗?那天是他耽误了自己追嫌疑人,现在又拥有独栋别墅,周遭人烟稀少,整片区域的人还都喜欢他,不就给了嫌犯最好的掩护?

“怎么?”姜郅倾身凑近,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凌厉的视线,瞳孔里的光明明灭灭,却足以让人禁锢原地,连呼吸都只能轻浅。

方承引应激抄起玻璃桌上的牛奶盒对准他的脸挤压,却逃不过姜郅即使闭眼也还是擒住了他的双手。

整个人被压倒在沙发上,左手腕一疼,牛奶盒咚地落地,乳白液体渗进棉质地毯。

“别动。”话语轻柔,却居高临下。

在方承引听来只觉得是变态杀手特有的戏谑。

姜郅像是端详精致的艺术品,糊了一脸的牛奶一滴一滴落下,砸在方承引的眉心、颧骨和鼻尖,砸出更多赏心悦目。

方承引咬牙:“放手。”

姜郅笑:“还不够,远远不够。”

“是你吧?”方承引卯着劲,“那个人的同伙。”

姜郅愣了一下,不再说话,只盯着滴到方承引脸上的牛奶,液体流向侧脸、颈侧,没入衣领内。

方承引顺着他的视线被看得一身鸡皮疙瘩,抬起右脚偷袭,姜郅应激松手后退,方承引起身后挪几步坐到沙发角落警惕。

姜郅噗嗤笑出声,可怖模样已不着痕迹,“你可能误会了。”

方承引抹了一把脸。

“诶……”姜郅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挺好看的,怎么擦了?”

方承引晃过神,似乎知道这混蛋刚才为什么扑倒自己了——他不过是想让自己也沾一脸牛奶。

“你不仁我也不义”这人曾说过。

想到这,气愤起身。

姜郅忙出声:“诶诶,在这吃午饭吧。给你更多时间给我这个‘犯人同伙’盖章。”

方承引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姜郅坐在沙发上,看着地毯上早已不见踪迹的牛奶,落地窗外熟透的苹果掉下一个。

——咚的一声。

·

小别墅离住宅区有些距离,刚才坐车不觉得远,可自己走路,才发现已经花了二十多分钟。本是晴空万里也突然闪电劈明,阴云密布,暴雨倾泻而下。

方承引跑到一家废弃便利店前躲雨。

这片区域人少,周遭的很多店铺都被遗弃了,雷声不停轰鸣,雨啪嗒啪嗒打在遮阳布上。

“啊!!”

方承引猛地一怔,惨叫声是从右后方传来的,他疾步过去,已经顾不上暴雨砸得脸疼。

在哪?

难道听错了?

方承引停步,发现已经置身于胡同里。

“方承引?”

“姜郅,你怎么在……”

方承引瞳孔放大,到喉口的话咽了回去。

在姜郅的身后不远处,一个男人躺在阶梯下哀嚎,双手双腿呈现诡异的弯折,脸上的刀疤皱褶,正是踹了姜郅水果车的顾客。

「承引,凡是诋毁或触碰到他所忌讳的,都会离奇受伤。」

钟其骞的话回荡在耳边。

透过雨幕,方承引惊恐地看着姜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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