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北蛮巡卫兵显然低估了这群穷途末路之徒,不过眨眼功夫五六个蛮人全部成了尸体。但这并不代表胜利,只是引来更多北蛮人。

箭矢擦着肌肤飞过,有一个人倒下去断了气息。余下人顾不上悲伤或是别的什么,急惶惶逃命。

废物看着挺废物,跑得却极快,一不留神崴进坑里,王虎跟着跳进去,喘过气戏谑:“真是上辈子修来两条好腿,也就这点逃命的本事!”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留下几具尸体,藏好些,或许能多活十天半月。

可之后呢?

或许现下重回耶律羲身边做奴隶都要比回南岸生机多一些。

路不同不相为谋

若是与其他人一起拾得可能会说‘我去将北蛮人引开’由此卖个人情,但这儿有个聪明人。

拾得抱拳:“我先走一步!”

废物点点头,回了句:“但愿后会无期!”

拾得笑了笑,露出八颗大白牙,环看众人:“但愿都能如愿!”

王虎沉默,哑巴沉默之余多看了拾得一眼。

这一路并不平坦,几乎处处可见北蛮人。但好在离岸边很近,河流湍急,对岸是靖北军。

拾得躲在树上,松针很扎人,但也很藏人。

终于等见一小兵来解手。小兵刚舒坦了,裤子还没提起就见树上蹿下一黑影,叫唤声未及出口,便就晕死过去。

换上衣服,拾得走出来,垂着头走到船上方才那小兵站岗的地方立定。

约莫一个时辰,一众人走过来。

听着那些文官道别声,声声透着喜悦,还有他们自己不曾察觉的谄媚,拾得想:大概会太平些时日。

这次和谈不负众望,双方协定不再征战,毗邻国境友善相待。

一众使臣庆幸自己从鬼门关活着走出来,摸摸头上乌纱帽,想必回京之后能换上一顶更大的。

还未上船就各种奉承

“九皇子气度不凡张弛有度,真乃皇家风范,回京之后圣上必定重赏!”

“是啊!这次多亏九皇子据理力争,才没让辽人狮子大开口得逞,再下实在佩服”

“九皇子真乃人中龙凤,将来定成国之栋梁!”

......

“哪里哪里,诸位谬赞,受之有愧!主要还是将士们功劳,若没有将士们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争来这局面,光靠我等耍嘴皮子实在是......”

祁显轻轻摇摇头,话到即止,依旧一派谦逊温和,但‘耍嘴皮子’几个字已然让在场诸位聪明人乖乖闭嘴。

祁显走到展霖跟前,揖礼:“今日之功全在展元帅,否则北蛮岂会如此轻易妥协!”

展霖抱拳,比祁显稍低一些:“九皇子客气,展霖分内之事!

皇族之中大概只有这位九皇子,能亲赴战场鼓舞士气,能在朝堂之上言辞公正几句。若非这位九皇子,大概几个月前荥阳遇袭之时朝廷就会派人来和谈了。那时和谈无异于求饶,赔款、割地,更涨北蛮人气焰。

所以展霖对他十分恭敬。

祁显立于河岸,遥望北方:“总有一日,再踏上这片土地之时它属于我大祁境土!”

始终凝蹙的眉结略微松动,展霖放眼望去,天空蔚蓝,薄云若羽,遥遥无际。重重点头,坚定不移。

两双目光里似有共同信仰。

拾得正在近处把着旗杆,心里却是想:这位皇子可真是会说话!

一众使臣簇拥九皇子先登上船,而后为谁居于其后谦让不已,你推我让许久,令旁人看着都觉烦躁。拾得恨不能将一个个都踹下河去,暗自腹诽:北蛮人这会射来一箭吧,直接就能给他们串成糖葫芦

展霖径自上船,经过拾得身后时微微停顿了下,拾得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可身后之人又似乎并无异常,那一瞬间好像只是自己错觉。

终于解索收锚,船离岸,缓缓行驶,虽稳却慢的抓心挠肝,约莫二里水路,硬是行了三刻有余。

船靠岸,官老爷看了眼,舍不得足下厚底皂靴,直到拉纤至干地儿才舍得抬起贵脚迈下船来。

拾得混在护兵队伍里,待过边防便就开始寻顾可脱身之地。路过一片草盛树茂,不着痕迹溜了。

此处乃徐、豫两州交界,徐州有靖北军,豫州是虎狼卫,拾得纳闷自己怎会将路走到这般?思来想去许久无果,无奈一叹,朝偏西方向行去。

尽挑着山路野路走,绕了不知多少里,昼夜交替,又到夜幕降临,百家灯火,月影阑珊,拾得看在眼里长长送出一口气。

脚步也轻快些许,直奔村后。

窄小的房间里聚了十来个爷们汉子,里面的气氛正是热火朝天,寒冬腊月刮骨的西北风‘呼呼’从破烂的门窗往里灌,人们却丝毫不觉。

瘸六捏着手里的骨牌,手指略过凹点,恨不得把牌捏碎:“娘的,又是瘪十!”

旁边人取笑:“我说六子,你今儿点背,趁早收手,省的一会把裤衩都输了!光着腚回家让你那凶婆娘赶出来!”

“她敢!多说一句话看老子不揍死她!”瘸六两眼一横,底气十足:“来来!接着来!这才哪到哪?谁输谁赢还没准呢!”

“下注了喽!离手无悔啊!”......

暮暮霜飞夜白砌,皑皑银锦增岁寒。

落雪无声,将夜色映白。更声敲到五下,破旧木门打开,挂在门框摇摇欲坠,冷清的空气吸进鼻腔,顿觉清醒。

拾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揉脖根子,呼出的哈气似雾一般。全身的骨头似要散了,只想待人走后昏天暗地睡上一觉。

将进年关,都以为拾得是休假回来过年,未曾多问。

众赌鬼狂欢整夜,出门时个个挂着黑眼圈,像是被山妖野怪吸去精气。

送客走后没过多大会儿,就又听闻脚步声,拾得晃晃脑袋,闭着眼睛迎出去。

小喜进门,没好气将篮子重重砸桌上,瓷器相撞的声音分外响。

“碗摔碎了看你回去怎么跟大姑奶奶交待?”拾得教训道,伸手掀开盖布,睁眼一见顿时喜笑颜开。

将粥、馍馍和咸菜,一一取出摆桌上,埋头呼噜呼噜吃得香。

小喜手指挡住鼻子下,一脸嫌弃:“瞧你这狗窝乱得?吃吃吃,就知道吃!”

拾得脸埋饭碗里,心情好不想跟她斗嘴。

“啊!”

一声尖叫穿透力极强,刺得人耳膜阵痛,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端着碗冲出去,见外屋一老鼠被小姑娘吓得缩在墙角颤颤发抖。一脚踩死,然后踢出门外,端着碗喝了口,回屋夹了根咸菜。

小喜盯着拾得的脚发呆。

紧接着一些无法忽略的小动静传入耳中,拾得只管盯着饭碗,扒饭夹菜,丝毫不受影响。

小姑娘什么都怕,蛇虫鼠蚁,看见个虫子都要叫半天。等弄死了又嫌这嫌那,叫嚷着残忍。管她呢 ,让她呕个够,才不去看,平白影响自己胃口。

讨人嫌的死丫头又进得屋里,一阵横挑鼻子竖挑眼,刚吃完饭就叫人去砍柴提水。

拾得弄完这些又被老姑奶奶赶到隔壁家帮着修屋顶。

这村子里大家伙互相帮衬着,修个屋顶来了七八个人,拾得也就做了点和泥灰的活。

中午被主家留下吃饭。

王家嫂子手艺极好,鸡蛋炒的金黄松软,香嫩适恰。豆腐切片,煎的外酥内软,再醮上辣椒、豆酱及麻椒姜蒜熬成的浓汁,鲜咸麻辣,很是下饭。

王疤瘌眼心疼不已,连带着眼角那道疤都皱巴着。给媳妇扒拉出去大半送进厨房,结果又让媳妇推出来。

这人是出了名的抠搜,疼媳妇在全村也最出名,自个一件破袄穿的不知多少年,开线露絮,怕是连挡风都困难,然而却喜欢让自家媳妇鲜衣花钗的打扮好看。他自己舍不得吃喝,却每每进城都会给自家媳妇买些零嘴回来。

这样的小村庄最是看中男尊女卑,他这般自然引得不少人嘲笑,然不论别人怎般嘲笑他都一笑了之。

别人话说狠了,他就回一句:“我媳妇,我不疼谁疼!”

王嫂子并不漂亮,但她嘴角常常噙着的笑却是谁都比不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欢愉,让拾得不禁想起以前,一群人在地上围坐一团,端着破碗嬉笑打闹的场景,那时候......

眼神忽而冷下,那时候,那时候已经是以前了,就像生命里过往的每个人,每件事......拾得狠力咬了一大口馒头就着粥咽下,像是将从前的事一并吞下肚子,再闪不进脑海。

拾得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直竖大拇指,赞得王家嫂子羞红了脸。她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姑,叫采穗,岁数与拾得相仿,胆大泼辣,自个也夸着嫂嫂,却直嚷嚷拾得是个马屁精。

拾得与她逗了几句嘴,夸人漂亮,漂亮的像个小辣椒!

众人哄笑,羞的采穗跑回房里。

村里属瘸六最爱占人便宜,干活时惜力,等到吃饭冲在头里,并且还带了儿子来。不免被人揶揄,他却满嘴都是理,抱起儿子放在腿上,专挑鸡蛋、肉末夹给他吃。

吃完饭,大家商议着明日要去镇上置办年货。

快过年了,年前最后一个大集,特别热闹。

小喜列了好长一串单子让拾得给买回来。

吃得用的都有,还有布和棉花,好一番嘱咐要什么花色千万别买错,算好钱一个子不多交给拾得。

拾得接过钱,笑得牙不见眼:“放心吧!我这眼光还能有错?”

小喜瞥了眼拾得身上灰不溜秋看不出颜色的破袄似乎很伤眼。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众人在村口集合。

牛车行到半路,不经意间回头,看见身后的村庄已经只剩一叶青影,那是屋瓦沉静的颜色,在雪的陪衬下越发清淡,如一纸泼墨,悠然娴雅,宁静祥和,只此已然一景一境......

真好!

拾得不由笑出来,很轻,直到雾气升至眼前才发觉,微微蹙眉,默默垂下眼睫。

人们开着玩笑,话着家常,不觉已将近城门。

一行人约定好时间在城门口回合,然后各自去采买年货。

城中比往常热闹,商户小贩,门市地摊,一个连一个,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的挪不开步子,买东西就跟抢似的,这也可看作属于过节独有的喜庆。

买了几样过年应有的东西,路过一家布摊时,忽见一匹花布,色泽娇艳,水芙蓉开得极盛,片片花瓣栩栩如生,妩媚明艳,让人一眼便就挪不开眼。

价钱也是出挑,拾得叹了口气,掂了掂手里剩余的铜板,寻思是否去暗巷赌桌上赢两把?

寻了寻村里人,托他们先将东西捎回去,只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办。

大过年的,赌桌上也比往常人多。只要不太出挑,一般不会被人盯上。

撵转多个战场,收获颇丰。

买下那匹花布揣襟里,剩下些许银钱仔细收好。眼角余光瞥见两道目光,依旧黏在自己身上。不露声色的街道之间穿梭,将身后两个尾巴甩了。

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城。

城外一片白茫茫,雪似乎将整个世间都染白,茫茫望去,分不出天与地。

极白,却不净。

拾得很不喜欢雪,一直便就不喜欢。

拢了拢棉衣,加快脚步,心想着:今夜应当没人会去破庙,都在家守岁过年,能安安静静睡一觉......也不能,瞧见他们买鞭炮了......大姑奶奶院子里那只芦花鸡真肥,不过应该舍不得。大过年总得有点肉菜啊!听说村长家杀了只猪.......嘶,过完年怎么办?找个什么理由能骗骗?整个营都不在了,还做了降兵,从北境那边逃回来......

.......

突然脚下一顿。

侧耳细闻,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多想,翻身跳下山坡,隐在其后浅坑中,大块雪掉落下来覆在其上。

脚步声渐近,拾得不敢抬头去看,心中默数足有千余。

后背汗毛直竖。

不多时,惊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伴随着利刃出鞘以及穿破肌肤的声音清晰极了。

是谁在苦苦哀求:“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求求您放他一条生路!”

是谁在绝望哭嚎:“我媳妇眼看就要生了,就要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畜生!”听见一声底气十足的骂喊,是老村长,一如他赶拾得离开村子时一样宏亮。

讨饶,哭嚎、叫骂......这些,最终归于沉寂。

持续了大概一刻?

之后是重物坠地,沉闷的声响。就在不远处,大概十丈?

那本是农忙灌溉引水的坑,渐渐被填平。夜黑极了,拾得却在雪映之下将那形容轮廓看的真切。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腥咸,浓重的刺喉,拾得欲呕,慌忙用手捂住嘴,死死捂住。风静无声,待抬眼已是满目通红。

远远望见小镇灯火通明,进进出出却再没一张熟悉的模样。

是啊!他们已经全在这儿了

脑中繁乱不已,手指插入发间,紧紧攥住,头皮发疼,死死咬紧后牙。该是去想如何从这儿逃脱,拾得一再告诫自己,该去想如何能从这儿逃出去。可脑海里一帧一帧闪过,具是谁或动或静,或哭或笑的模样。

思维已全然不受控制。

一日光景,却恍然如隔世。

拾得望着不远处,望着那些人,整个人似乎比平常轻了许多,唯有一颗心,越发重,一点点往下落......

不知何时雪又落下,愈来愈大,渐渐将一切覆盖。

尔后

拾得再没离开这个地方。

确切说是被困住在这儿,方圆十里排兵布哨,天罗地网。

雪藏天葬,这尸坑竟成了周遭最安全的地方。

第一日,拾得数着兵防换哨的时辰,听得一句暗号。

第二日,归乡过年的杨秀才一家过来,成了三具冰冷的尸体。

第三日,拾得摸遍所有尸体,只从一个小童手里掰出两块糖。

第四日,夜黑风高,拾得第不知道第多少次摸回来,满心失望。

第五日......望着云高天阔,拾得再没力气消耗。

唯剩心力,恨这世间,恨这世道。

人不过一粒棋子,一颗尘沙,由着权位者翻天覆地。

拾得恨恨的想若能活着出去定要做人上人,天上人......

想了许多,想到自己遇见的人,走过的路,想到有些被印在骨子里的事,欲忘愈清晰。竟想到那女人,想到一句话,拾得不由笑出来,随即煞红了眼眶。

想得久了,不觉忆起一人

不知道他可安好?

不知道他可还记得?

大抵是忘了吧!

心绪千思百转,身外依旧十步一哨,天罗地网。

拾得忽然想瞧瞧,那个让人布下这般阵仗的人究竟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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