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好小子,你就跟我去呗!我保证对你好!”

好像情人间的私语缠绵悱恻,只是这话从一个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刚须虬髯的大汉嘴里说出,对着另一个浓眉大眼一脸稚气未退的少年,着实让人受不住。

尤其是他俩还是那样的姿势......环腰抱臂搂在一起......

拾得打了个冷战,惊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莫非有什么毛病?

不过只是心中腹诽,看得出这人对木头是真心识才惜才,并且在军中职位不低,单瞧着这些士兵唯唯诺诺,不敢上前便能可知。

张屹山开始只是打算用军中的方式收服了这小子,简单粗暴点解释就是揍一顿。男人嘛,一般都崇拜力量,都信服与比自己强的人。

谁知这小子竟能跟自己空手搏斗五六招,可见下风,但仍能应对。浑厚的气力,腰马扎实,下盘稳健,双臂犹如铁铸,行动果断,可见格斗经验老道,加之这年岁,实在令人叹止。

稍一失神,张屹山被木头从背后锁臂拦腰抱住,不禁赞了句:“好小子,有两下子。”

木头听见夸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憨笑没说话。倒是旁边拾得大眼晶亮,插了句嘴:“岂止是有两下子,我家木头连山里的熊瞎子都能打死,那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拾得这话是故意说给人听得,没想到张屹山竟会接话,夸道:“确是一等一的真本事!”

真是越看越喜欢的紧,张屹山认真说道:“不过,你要是奔了我帐下,管教你学得以一敌百的好本事!”

话说着,张屹山挣开木头双臂,转过身虚晃一招,一手抓住木头衣服的前襟,一手撑其腰部,一招‘霸王举鼎’,结结实实将木头摔在地上。

“好!”

不知谁叫了声好,紧接着喝彩声潮跌起伏。

“怎么样小子?服了没?”

张屹山跟往常在军营里摔跤拔了头筹一样,咧着嘴笑。旁侧几名士兵的脸却是皱成腌菜样,堂堂先锋营统领,骠骑校尉,在募兵报办跟人家来报名参军的小小子打起来,引得百姓围观,传出去......

“怕什么?”张屹山拍拍就近那名士兵肩膀:“无事,放心吧!这不有我呢么?怪罪下来都推到我身上!摆个死人脸给谁看?”

呵,倒是个扛事儿的,拾得扶起木头,转身欲走,耗子赶忙跟上。

“慢着”张屹山出声拦人,拾得暗自窃喜面上却是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样:“这个兵我们不当了,大人还要怎样?”

张屹山并不看他,目中自始至终只木头一人:“你天生就是行军行伍的料,跟我上战场,闯下一番成就!身为男儿若能撼天动地,何而寂寂无名?你甘心吗?”

面前之人目光之灼热让木头只能垂眼以作逃避,视线下意识落到自家老大那,见老大已转身,忙紧随,去意之决,绝无半分迟疑。

算是看出来了,这仨是包圆的货,无论良莠,要就得都要。

“去,叫秦参将来!”张屹山对身侧说道。

“请秦参将来做什么?”士兵问。

“嘿嘿”张屹山笑道:“当然是有事,快去,快去!”

小兵心中疑惑,腿脚却已往自家统领大人所指去也。

“谁会写字?找个会写字的来!”张屹山对着身侧左右士兵吩咐道。

军中大都穷苦出身没上过学堂,但凡有个吃过墨水的就跟活宝一样,大伙儿都知道,所以找这样一个人难也不难,须臾便被推举出来,可要等这人过来还得一会。无奈,张屹山又落座书案,待人一来立马跳起,真真儿一瞬也不想在这多待。

自领五十军棍,不肖一刻就过去了。

秦参将匆匆赶来询问何事,却见一抹鲜红扎眼,转身即走,这这这......这分明是讹人啊!闹呢嘛?大事小事琐碎缠身,哪有空跟他闹?

张屹山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住,哀声道:“我这样怕是不行了,已寻得记册之人,但还需有人坐镇。募兵是大事,孰轻孰重你是知道的.......”

秦参将气急,用力一甩,甩开那只大爪子,沉叹一声:“唉!”

终是无奈留下。

其实张屹山何尝不知他琐事繁忙,只是他还能请来别人帮忙不是?能给军中再添一猛将也是大功一件不是?

于是乎心安理得睡了一后晌,醒来天已暗下,动动臂膀,钝痛传来,咧咧嘴,伸手拿起衣衫穿上。

先前派人去打听仨人住处,并不远,天彻底黑下时迈进破庙,三束目光齐刷刷落在身上,张屹山差点笑出声,想必已是久等了吧。

拾得瞧见他嘴角含着的笑意,心想:久等又如何,你还不是来了?

今日之事麻烦在当时人多眼杂,好话赖话在那儿都说不得,无论什么都会成为人们日后谈资;事后找来,又怕人心生骄躁,飘飘然,于是晾了大半天。拾得想:这位军爷应是这般想的。瞧着五大三粗,心眼细着呢。

张屹山本以为手拿把掐的事儿,几番斡旋才觉出,眼前小鬼儿相当难斗。

越说越像是求着他们去似的,越发恼火。

“呵,你当真敢说!”张屹山对着拾得横眉立眼,恨不得把人撕了,暗骂‘废物’一上来便主动请示去伙头营,贪生怕死只求温饱,简直枉为男儿,简直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简直......无耻到让人词穷。

这样的货色,莫说两个,张屹山半个都不想要。

看着木头惋惜道:“去不去是你的事,干嘛听那小鬼的?”

“那是我老大!说话注意点.......”当心讨打

这句话木头说过很多次,但这次后四字并未说出口,因为着实打不过,刻意发狠的模样想必在对方眼中无疑也是笑料吧?

“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张屹山惊诧指着拾得问,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蹭蹭往外冒,起身道:“来来来,咱俩,不,你们仨一起上,别说老子欺负小孩,让给你们一只手,只要能把我打倒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木头闻言当真跃跃欲试。耗子始终满眼惊恐。而拾得,拨弄了下篝火,慢悠悠说:“大人可不就是欺负小孩?”

张屹山哑然,半晌没出声,是被气得。

拾得也没再继续刺激他,看样子这家伙实权不大啊,不知道能不能罩得住人?

“能否去伙房营无所谓,小的们并非有意为难大人,只是怕进了营受欺负,小的们自幼孤苦无依,凡出拳脚能有三分力,必是挨过十分打练出的......”说话间一紧一松,进一步,退一步,掺着些许诉苦,些许担忧,得寸进尺与适可而止之间的分寸,拾得把握的极好。

“不必担心”“大可放心”“我自有安排”这是张屹山最后回的几句话,颇像是承诺,以一己之力揽下不少责任。

这都是托了木头的福啊!

当日就被安排进军营,无法,拾得太矮,耗子也没好到哪去,到了募兵处无论哪位在皆是劝返。

张屹山将人带进营,落了名册便气呼呼的走了。

瞧那样儿该是反应过来了

明明三人就是去当兵入伍的呀,转了个圈,得帮着打掩护不说,倒像是他求着才来得,怎能不让人气恼啊?!

“怎么办老大?”耗子小声问。今儿一天过得如同做梦,噩梦。

拾得耸耸肩一派轻松回道:“走一步看一步呗!”

身旁木头看着眼前过往,靖北军的军营无处不透露着威严,士兵训练有素,烈烈英姿,好不威风,目光中满是新奇与艳羡。

拾得微微蹙了下眉,几不可见。

几人被安置进老兵的营帐里,看得出是临时起意仓促腾出来的地方,服装盔甲被褥及一应用具皆由人送过来,木头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唯独不见周围人看过去的眼光中带着异样。

拾得却是所有心思全用来骂张屹山:好个你黑风怪,故意整我们是吧?

正在遛马的张屹山仰头打了个大喷嚏,蹭蹭鼻子,准是那个俩大眼儿瘦不拉几的小子骂他呢,哼!就属他心眼多。

新兵和老兵之间存在一种说不清的矛盾感,极容易冲突。

如此安排属实是张屹山故意为之,并非整人,而是想让木头多多磨练心智。木不雕琢何以成器?

但显然是他多虑了,几人好歹也算进过军营,深谐其中规矩,没敢太咋呼,好的东西都分给了老兵,活计抢着干,又会说爱笑,一晚上就混得了个脸熟。

过了两天,张屹山再去看,好嘛,都已经打成一片了。

拾得一挑眉,那是,也不看看小爷是谁。

其实,归根究底都是些穷苦人,再加上治军严整,冷眼冷语呼来喝去自是少不了,多长点眼力见,不过没有太过分的。

张屹山将三人叫出账外,正色说:“明天新兵统一入营,集训十日,谁走谁留可不由我说了算!”

他看了拾得和耗子一眼十分瞧不上:“你们俩自求多福吧!”

言下之意似乎他俩被淘汰已然白纸黑字写在纸上一般。

......

新兵入伍

迎接他们的入营仪式是一卷三尺余长的军纪,教台之上,宣读的军官声音洪亮,字字清晰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其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

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八十一则军纪轻罪严罚,凡有异议者即刻遣回。

偌大的校练场,乌泱泱的人群,却静的如同无人一样。

足足站了一个时辰,艳阳高照,火辣辣的晒得拾得心里发慌。

待到派发衣物时有几个体虚的不堪晕倒,被遣送回家。

又是一个时辰

各队领班带领着排队打饭,入营第一天吃的木薯叶熬冬瓜,连汤带水,配两个野菜粗面窝头。

五人为伍,围坐地上便开始用餐。

大锅饭很难做得好吃,行兵打仗也极少有人挑剔,于是久而久之,这伙头兵的饭食做得真当如同泔水。

连拾得这般从不挑食都觉得难吃,难吃归难吃,但凡能放进嘴里,拾得便能嚼碎咽下。

多数人却无拾得这般忍性,那窝头干硬点还罢,那碗菜汤尝过一口之后便再难举碗。

“怎地?是觉得这饭食吃不下么?”

一人银盔长甲蹲下身,这人声音清冷,对着一新兵问。

人们不由投去目光,以拾得角度看不清那人模样,只能看见新兵长得面容白净,满是无措。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过那新兵手里的碗,咕咚咕咚喝得干净。

尔后起身对身后的卫兵下达指令

“送他回家”

新兵直到被拉出老远醒过神,想说些什么却终一叹气什么都没说。

“吃不下?可以!立马给我滚回家!军资短缺,岂容你们这帮菜瓜糟蹋!

这是他娘的军队!行兵打仗懂不懂?是要拿刀杀人的!你们知不知道!”

“这不是你家,炊事营的兵不是你爹娘,也不是你媳妇!打仗时他们也是要上战场的!届时,莫说饭菜,屁都没有!草根树皮老子都吃过!”

“这般娘们兮兮似得娇气......啧啧......行军打仗?还没上战场便饿死了罢!呵呵呵,那还不如现在趁早回家!”

连说带骂,却字字珠玑,没有人质疑他所说的真实性。

一干人默不作声,端起碗犹如灌药般喝的干净。

何必呢?

拾得腹诽。

之后列队分营仅用了半个时辰,几个军官熟练的如同分瓜抓枣。

新兵得集训过后才分制,现今只是五百人一营,分成十营,诸事全由十位营总亲自管辖。营下分帐,每帐二十人,从中选一人任班头,报备日常事物。

总教头叫严青,靖北军左翼校尉,听说是个敢单骑独闯敌营的好汉。

他生的长眉细眼,菱唇浅薄,肤色较之寻常男子略白,此时一身皂色劲装,扎着袖口,端得凌厉,英姿飒爽,如一把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刃。

只是他似乎颇不善言辞,例行公事般下达完训练日程,没有片字勉励,最后一句竟是问:

“此番初入军营可有后悔行伍之人?”

声音清清冷冷

众人互视,不知何谓,默默无语。

几位营总互视一眼,命令道:“解散!回账!”

后晌无事,只让在帐中休憩,军中食不过午,众人聊天又被勒令‘不得喧哗’拾得干脆蒙头酣睡,入营第一日竟是这般就过去了。

翌日,集训正式开始。

直至此时方知总教头最后一问是何用意。

这场集训严苛至极。

校场上只有绝对的命令与服从,从站立、行走到俯卧,对姿势、准度、效率......都有着近乎完美的准则。

又以连坐方式,一人犯错全帐受罚。

前三日,每时都会有人晕倒,救治好愿意留下的接着训练;无意留下的会有兵卫遣送回家。几乎无一不选择后者。

尽管他们拼得浑身乏术依旧做的不够好,教官常常指着隔壁校练场的操练对他们说:“你们是猪吗?

紧接着训练力度更甚。

不乏有脾性暴躁受不得气,回怼几句被勒令回家,走时还扬声大骂:“什么破劳什子的靖北军,不过一群狗眼看人低的腌臜货,老子还不如回家种地!”

也有几个读书识字的,实在受不了这般折辱自请离营。

不论哪种,教官皆以微笑应允,派卫兵护送。

新训过半,各营人数平稳,又增加教授拳脚、简单的刀枪剑法,以及骑射。

训练时间也由原来的六个时辰增加到七个时辰,甚至到八个时辰。

每日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思想几乎被清空,机械性按照命令做着事情。

拾得却觉得:若一辈子这样也挺好!

从未有人说‘军令如山,肃纪严明’,可所有人都深深记住了这八个字。

训练强度太高,木头拾得还好,耗子晕倒两次,因着出营便意味着他从此孤身一人,硬是咬着牙挺了下去。

新训过半,开始教授拳脚及简单的刀枪剑鉞和射箭。

从练习到分组对打,再到后来几十人一组混战,教官似乎想将这校场变成沙场,将每个人都在刀山火海里磨了一遍又一遍。

月末检兵演练,各部各将全部到场,以及那从未露面的靖北大将军。

新兵将这十天学得本事一样样展现出来,行动号喊整齐,一举一动中严谨有素。

伏动间如山移海啸,静立时像一根根挺立的标杆,似乎等待军令,一声齐响。

“好!”

一声由衷的“好”振奋全场,也表达了对他们最高的褒奖。

十八缸御赐陈酿,揭开封,顿时香气四溢,凝沉悠长。

每人分得一碗端在手上,拾得想:此时该是待军官说上几句祝词,众人把酒言欢的套路罢。

却见除去新兵的所有人将酒洒在地上。

人们疑惑,一眼望去皆是茫然,因着多日训导未动声色,目光胶着在展将军身上。

只听见他说:“这碗酒敬战死沙场的同袍弟兄们!”

又一碗酒斟满,展将军走下校台,端过头顶,他的声音沉了几分:

“这碗酒敬诸位,展某敬诸位忠义报国之心!”

各部长官也如他的姿势,一碗酒喝的干脆,一滴不剩。

先祭英魂,后敬生人,大概预示着终有一日喝下这碗酒的人都会血洒沙场,身归于黄尘之下。

拾得随着众人喝下那碗酒,静立人群,眼观鼻,鼻观眼,毫无存在感。

那晚,展将军话并不多,大部分场面由后卫军校尉苏阳执掌,不若张屹山粗狂豪放,也不似严青严肃凌厉,他虽身披铠甲却倒像个心思缜密的商人,此时煽情润意,侃侃而谈。

“行伍是条没有退路的路,走的越久欠的越多,背负的越多,心里的债永远还不完!”苏阳指指严青:“看见他没?他现在就是个活着的死人,睡觉都闭不上眼。知道为什么他是你们总教官吗?”

校场之内雅雀无声。

他环望众人声音略沉:“因为你们上届,上上届,上上上届......数不清的兄弟皆出自他手。严青你第一次任新训教头是几年前?什么时候?”

意料之中没有回答

“他,第一次任新训教头,正逢与金兵蓟州交战,战事吃紧,无奈新兵才训练半日即编制到各营上战场,那一战世人只知此后北蛮退至永定河外,三年不敢宣战!却不知那一战何等惨烈,五千新兵一个都没能回来”

苏阳说话的声音渐渐有些苍凉

“从那以后,凡到各处招募新兵,他皆毛遂自荐总教头。

他训得狠吗?

狠!连我们都觉的狠!可他只是想每次每次出站兄弟们都能活着回来......”

许多人都默默低下头为自己心中偶尔愤懑惭愧,他们庆幸,庆幸自己坚持了下来

他说着说着,说道北蛮人,国仇家恨,从慷慨激昂的战场上说到忠义凛然的生死间。

所有人无不热血沸腾,国之大义,先国后家,身为男儿天生血性,即该将满清热血雄心壮志报效国家。

唯有拾得觉得心凉。

酒盏又填满,满是凉苦,尽力咽下,尽力表现的与周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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