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够了啊!你小子悠着点!”

女人狠狠瞪了眼,目光之凌厉似能在人身上剜下肉来。

拾得假装没看见,往锅里又添了碗米。

女人长的肤白姣容,朱唇皓齿,尤其一双美目,顾盼流离间若有万种风情。身姿婀娜,颇有韵味。实打实是个美人儿。只是左侧下颚有一道疤一直延伸到衣领里,不免让人惋惜。

此人正是梁城西街包子铺老板娘。

刚出山头就遇见了老熟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老板娘出手就是狠招。

论狠那她一定狠不过拾得。

真正杀人的手段没有过多精彩招式,在于快、准、狠,一招致命,不给对方任何反抗机会。

眨眼一瞬,生死关头,老板娘想到这一生还有放不下的。以重伤换一命,匍匐在地,以最卑微的姿态求饶。

按照拾得的性格,既然出手绝对不会留活口。焉能给自己留遗害?

但是老板娘当即就自断手筋,用最诚恳,也是最决绝的方式向拾得证明:自己绝对不会再做蠢事。

她绝望着,哭得稀里哗啦,说了很多话,留遗言似的疯嚎......而拾得只是从其中找见一个于自己有用的词:荥阳

早听闻荥阳有藩王坐镇,皇亲贵胄,霸道专权。应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敏锐察觉生机,老板娘牢牢抓住,说自己去荥阳只用一日足矣,有其他路子可避过关隘城防。

无法不心动,难得地,拾得决定暂且放人一马。

就这样,两人一同到了荥阳。老板娘在此地有个落脚,一处小宅院,院落不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于是这些日子拾得心安理得住下了。

起先老板娘还颇为畏怯,但后来发现拾得其实很好相处。慢慢熟稔也就放开了。

她素来小镜子不离手,每每看到脸侧伤疤便就会狠狠剜人一眼。恨意若能化成实形,想必拾得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眼下,拾得吃她住她,理所应当似的,万般幽怨挂在脸上,老板娘看着拾得:“咱们就要没米了!”

因她腕上有伤,这些时日一直是拾得做饭。往灶膛里加了几根柴,拍拍手,从衣兜里掏出块碎银放锅台上。

女人见着银子瞬时眉开眼笑,赶紧拿起。只是看着看着就笑不出了,这形状,这印子......不用去证实,分明就是她私藏的银子。秀脚重重往地上一跺:“哼!”

拾得看着锅沿缓缓升起的蒸汽从心里欢喜,给轻悦的声音添了两分真实:“想来是老板娘银子太多放忘了,若不够买米,外头墙角下还有些许。”

放在老鼠洞里都能被知晓,自己这还真是碰上鬼了!竟还有脸称自己‘老板娘’?哼!

气冲冲去外面将那墙角下的银子拿出来,全放在锅台上:“给你给你全给你!如今米价涨成什么样?且看看这几钱银子够不够你吃上十天!”

拾得头都没抬,只顾看着灶膛和锅里,嘴里念着:“五钱银子若买精米差不多能够十日。但若买粳米大概能吃一个月。再若换成更次一点糙米俩月都富裕!换成麦粉......”

“换成糟糠能吃一年!”老板娘打断话,怒火几乎都快把头发烧着:“想都别想!那种东西我可吃不下!更不会费劲儿往家里拿。”

这话没说谎。

刚开始到荥阳城,拾得不明情况不敢出去,也不让她出去,就靠着从村里带出来的干粮充饥。结果她是宁愿饿着也不吃。以拾得的思维实在不能理解,有东西不吃饿得腿脚发软是想自杀吗?她亦想不通拾得是怎样一副炼铁熔炉的肠胃。那干饼子硬的能砸野核桃,拼起来就是块盾牌,泡在水里十二个时辰都不烂,着实是个自杀的好利器。

两人从未问过对方过去。

老板娘只知道跟前这小子叫拾得,心眼多的像筛子,想想自己这把年纪竟是被拿捏到这般境地......哎!无奈叹了口,转过身去,多瞧这小鬼一眼都觉胃疼。

直等到米缸见底儿,拾得才同意出门,照样两人一起。

荥阳城并未遭受太多战乱侵袭,可称太平,八街九陌一派繁荣景象。

大庭广众下,心思又开始转动,腕上伤痕却开始隐隐作痛,老板娘咬牙切齿骂拾得没眼力见,看见掌柜称米装米却不知上前帮忙。

拾得点头哈腰,仿佛受惯了气的奴仆,任劳任怨。老板娘依旧气不顺,别过脸去用眼角蔑人。

买完米,手头彻底干净了,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扭着细腰走在前头,熟门熟路回了小院。进门,脱鞋,上炕,歪身一躺,动作如行云流水,像条成精百年的蛇妖。

拾得扛着米袋进门,关好落闩。也无意与那女人发难,左右不过几句话的便宜,自己又未损失什么,往后也不会因此而发生什么改变。

接下来几日安安静静,她吃饱喝足炕上一窝,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这让人不免好奇:按理儿她应有钱才是?难道都丢在梁城了?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就不知备齐钱财么?

又过几日,吃完晌饭,见女人又要躺,忙出声叫住:“哎哎,先别瘫......”

“嗯?”声音懒惰,女人倚着门框站定身子,举着小镜子东照西照,将流里流气发挥到淋漓尽致。

犹疑片刻,拾得认真看着那双翦水秋瞳说:“咱们得去街上找生计”

“哼!”女人哼出一声不置可否,转身回屋里。但当拾得起身立马收起镜子,抢先一步扭到前头。

具体作甚女人没问,拾得也未说。叫上她一起能是去扛麻袋么?无外乎坑蒙拐骗偷。

两人一前一后,不显不露,与旁人无异,眨眼间却已将市井百态尽收眼底。目光不由而同落到一人身上。

远远就瞧见个锦衣裘氅的公子哥,养的白白胖胖,宝石玉器戴了满满当当,走路带着香风,像只精心打扮招摇过市的烤乳猪。

看得两人均是满眼亮闪闪,但谁都未言语。这人一看就有来头,不是她们能惹得起。偷鸡不成反被蚀,等什么时候不想在荥阳待了倒是可以去大捞一笔。

现在还不到走的时候,所以选人须得格外注意。

太富贵的不敢,平常的又太穷。前者容易招麻烦,后者容易穷咋呼。

老板娘看上个衣着鲜亮的公子哥,纶巾长衫,书生打扮。

两人眼神换了个来回,各自心领神会。但见她蛮腰一扭,行到那人前头,妩媚风流的身姿让人走出几步去还不舍的回头。

拾得从那人旁边经过,趁人不注意将钱袋顺走。

女人不自觉挑了下眉。

钱袋里足足有五两银子和大几十铜钱,能够仨月吃喝不愁。

“老板娘好眼力!”拾得笑得牙不见眼。

遭到老板娘讥讽:“没出息的样儿!”

拾得并不在意,拿着钱去买米粮。

与米店相邻的是家糕饼铺子,门口柜台上摆着各色茶果点心,合着香甜的味道,十分讨喜。

路过时,老板娘贴近人耳边小声说:“买点吧!好久没吃了呢!”

拾得扛着米袋脚步未顿:“不买”

被拒绝了,老板娘气不顺,嘴里嘟嘟囔囔,说自打跟了拾得就没顺心过,买点怎么了?几块点心而已,又非什么贵重东西......

她落在拾得身后几步,碎碎念不停:“其实花不了几个钱,我爱吃的那几样都便宜......”

见拾得毫无反应,咬着唇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那钱...人家也占一分功劳不是?”

她是真敢,青天白日下什么都敢说出口!拾得下意识往周围扫了眼,天寒地冻,街上干净的不成样子,偶有零零星星赶路人,行色匆匆应当不会在意这边。狠狠瞪过去,以作警示。

她小心翼翼看着拾得脸色,自顾自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许久没吃念得慌。不买就不买,听你的......”

拾得简直要被气笑。

只见她默了默,又道:“买点吧,就买一点......”

这番纠缠大有不死不休的劲头,拾得咬牙挑拣了块不大不小的银锭子扔出去,老板娘稳稳接住,笑得花枝烂颤。

荷花酥、奶油酪、水晶糍粑、桂花糕......朱唇一张一合吐出连串名称,顺口溜一般利落。各要一斤,嘱咐分开包好。

有些有,有些无,掌柜推荐别的问能否代替?老板娘略显失望,道:“有哪个就称哪个吧!”

不一会大包小包装好,银锭子递过去,找回来一块碎银和三二十枚铜板。拾得颇为意外,但面上并未显露,笑呵呵迎上前。老板娘岂会不知什么意思,冷哼一声,反手将银钱拍在人胸肋上。

坏了坏了,拍完就觉坏事了

“给你脸了?”

“没事吧?不疼吧?”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混在一起。

方才那下能有多疼?手筋断了,即使再用力也伤不着人。但她动手了,这便不一样了。

女人一脸关切丝毫不掺假,对着刚才拍下的地方伸手轻抚,嘴上说着讨饶的话,完全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拾得将胸前乱舞的爪子拍开,冷下脸。

还好还好,女人安下心来,怒形于色好过暗地藏刀。惊涛骇浪终有和风静时,湖潭无漪暗流永不止息。她最拿手的本事之一就是平波镇浪。

“我错了,以后不敢了”垂下头,从姿态到语气皆是诚恳万分。

拾得不想理她,仔细收好钱,重新扛起米袋,抬脚往回小院的方向。

“人家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嘛”女人跟在身侧,轻声软语。见人仍旧不理,也不气馁。拆开油纸包拿出一块糕点递到唇边:“你尝尝点心好不好吃?尝尝嘛,就一口,吃一口嘛。这杏仁松饼可好吃了!......”

女人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当然拾得也不在乎,但眼下这是在街上!

刚要出声警告就被塞了满嘴,只觉一阵甘香从口中化开,还未细品已顺着喉咙滑下。

“好吃吧?我就说吧!”她拿着杏仁饼接着往拾得嘴里送:“杏仁清火,多吃些,吃了就不生气了......”

拾得伸手夺过,瞪她一眼,目光不善。

虽是不善......但...但......形容不出,很怪异,她努力回想人生中是否有曾遇见......

就这样回到小院。

老板娘试探性往里屋挪步,见拾得并未阻拦,之前小插曲似乎已丢在路上。而拾得,放下米袋,照常生火烧饭,该做甚做甚。

胆子又肥起来,蹭到屋里,放下门帘,兀自松了口气。

打开纸包,想寻个喜欢的入口。

“放下!”屋外传来一声。

心肝抖了抖,这莫非是要找后账?千思万绪转绕,女人想该如何应对......

“让你吃了吗?有没有点规矩?”拾得出现在面前教训道。

女人怔住,愣愣看着拾得将糕点全敛走。

许久,一大团物什朝自己飞进来,下意识躲闪,仍旧被撞了个满怀。触感并不很硬,最起码没觉出太疼。揉着胸口拿起一看,捆油纸的线绳松开,露出里面各种糕点。

这这这......是给她的?

静默须臾,迟疑的拿起一块米糕送进嘴里。

许久不曾心惊胆战,这夜睡得并不安稳

清晨

她难得醒的早,双手团在嘴边呵气,见拾得抱柴火进屋,出声抱怨道:“怎这么冷?”

“呵”拾得出言讥讽:“哪天不是这么冷?”

只不过她平素醒的晚,到那会儿饭已烧好。堂屋灶台连着里屋土炕,烧上火,躺炕上跟蹲灶膛旁一样暖。

目下,即使醒了也不见她下炕,披着夹袄,围着被子懒在炕上。

拾得熟练添柴点火淘米做饭,渐渐有米香弥漫开来。过了约莫两刻,停火,再待一会,蒸汽缓缓消散,届时再掀开锅盖,白莹莹的米饭让人心生欢喜,不觉扬起唇角,拾得越发迷上这清甜的味道。

一阵窸窸窣窣,女人从里屋出来,端着自己的碗,抄起铲子便在莹白平整之间挖出一坑来。

真是万般不招人待见。拾得瞪了她一眼,端出一齐蒸的萝卜,拌了点盐,分作两份。然后盛好饭,大快朵颐起来。

筷尖拨弄着菜,老板娘吃得心不在焉。索性放下,拿了块点心细呷。

甘香的滋味似乎还余留在齿间,真让人上瘾啊!奈何自己那份昨日便一口气吃完了。不无苦恼,只能埋头干饭。

瞧见拾得抱着一盘蒸萝卜死命塞,万般不解,这菜都连吃半月了,竟还能咽得下?索性将自己那盘也推过去,悦色柔声道:“多吃点”

她讨好意味明了,拾得停下筷子,深究的目光直直看进人眼底。

眼睛仿佛成了这具身体的洞,一双无形的手从那撕开,试图扒下皮肉,从而窥探......那感觉实在令人不好受,老板娘却不回避。

“呵呵”她笑出声,骂道:“小鬼,你真是个小鬼儿!”

拾得回以一笑,满是纯良和善。

一息一眨间,那双似乎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睛恍然只是自己错觉。老板娘笑意更甚,理理鬓间发丝,眸儿半阖,若含烟波,眼尾轻佻,妩媚明艳不可方物。

拾得见此情景哭笑不得,话锋一转道:“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嗯”她轻声应了下,拢拢身上披着的夹袄,望向门窗道:“天寒地冻,该买些炭才好!”

笑意敛起,拾得端碗,执筷,继续扒饭。

老板娘不依不饶,撒起娇来,说甚快要过年了,总得暖和和的才像样儿......

两耳充作摆设,不想理会。天底下哪个女人像她?闲着没事净想怎么嚯嚯钱!怪不得没钱,非是没备下,也非是没挣着,是被这娘们全败干净了。

她好话说尽,缠了将近整日,但除了斥喝吓唬便没其他。

于是等再去买米时便开始作妖,伤疤还没好她就忘了疼。

“冻得我肚子难受,你自己去行不行?真的,没骗你。往年没有这么冷,哎呦,后腰也开始疼了。我现在这样又跑不了。再者说去哪啊?大半夜的......”

刚到酉时,怎就成了半夜?不想与她磨叽,拾得动手将人拽起。

眼见拗不过,她又开始埋怨:“就不能多买些么?非得三五日一去?”

这不废话吗?

近几年不太平,米价恨不能涨飞,为免有人囤积造成缺粮恐慌,官府规定米店每日不得多售。

称完米,天色彻底暗下。街上人影稀少,风中夹着雪丝,恐怕会越下越大,加快脚步,一心只想快些回去。

然而却有人却偏要作对。

只见那方才还少气无力的女人,一个箭步就往旁侧蹿了去,拾得眼疾手快抓住她,届时老板娘一只脚已踏上台阶,别人亦是瞧见,迎了出来。

“客官往里请”店小二热情招呼。

知晓大街上拾得不敢与她太过拉扯,老板娘小声讨饶,说自己馋肉馋的紧,半拉半哄总归将人拽了进去。

停在柜台前,指着墙上挂的牌子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名。

前堂吆喝一声,后厨师傅应了一声,而后各自开始忙活。店小二只当遇见大主顾,又是女客,忙引到厢房落座,沏茶倒水忙活不停。

老板娘磕了几颗瓜子,端起茶水小口小口啜,仍觉少点什么,问店小二有无蜜饯,端一盘上来。蜜饯端上来,她拈了颗放嘴里,又觉太甜,让小二吩咐后厨做碗银耳羹来......她一人就将店里小二使唤的团团转。

反观对面坐着的拾得,彷如老僧入定,心说:作吧作吧,等会儿钱不够,就将你押这儿!

跑堂的端着别桌饭菜经过,飘进来一阵香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拾得暗骂自己当真没出息。

老板娘乜了眼,而后喊来小二说再加俩菜。

拾得则是催促做快些。

小二反问是否有要事?客官不必干等,做好送到府宅上也是可以的。

必然不能让他送去,人生地不熟,谁知会让哪个有心的听了去伺机作歹。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怕雪下大了不好回去。”拾得说着看了眼地上米袋。

冰天雪地谁愿意跑出去送菜?小二乐呵呵顺着人说:“也是,打湿了就不好了!我去催催!”

说着就要往厢房外去,却又被叫住。拾得顿了顿,问:“一共多少钱?”

秀美蹙起,女人不满的嘟囔:“等会没准还得加东西呢!”

还加?八个菜,都够一桌席了!一般小门小户办事儿都没这席面!

拾得别过眼不去看她,又问了遍:“一共多少钱?”

“一共三两银子。”小二回道。

三两银子,买细麦粉都够吃一年了!

从衣兜里掏出银锭子,感觉身上都轻了。

端起茶杯抿了口,拾得淡淡道:“去催菜吧!”

“好嘞!”小二拿着银子交到柜台上,而后跑去后厨打理。菜做好放在漆木食篮里,上下三层,最下面的隔层里放着热水保温。食盒盘子不算钱,最晚隔日得给人送回来。

钱花出去了心疼也是白疼,好在菜量挺足。整整两个大食盒,摞起来有半人高。

女人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拾得也没想用她,肩上担着米袋,手上提着食盒。两人一前一后,极为和谐自然。

到小院菜还是热乎的,一一摆放在桌上,口水再也刹不住闸。

从没吃过酒楼现做好的热菜,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从哪下筷。筷尖落到就近的盘子里,夹了块烧肉放进嘴,舌头碰上那一瞬似要化了,肉汁四溢,鲜香味美,尝过之后便停不下来。

拾得吃得像打仗,老板娘抢过溜鱼焙面和炸紫酥肉护在跟前,没受狂风过境般的侵害。

“你要是闻闻味就饱了不如趁热给我吃!”拾得百忙之中抽空说道,嘴里含着东西,声音不若往时清晰,眼睛瞧着她几乎没动筷的菜。

“出去灌了一肚子凉风,回来就塞!当谁都跟你一样,胃是铁打的?”老板娘没好气的说。

言毕将菜端到橱柜里。拎了拎灶上水壶,早就凉透了,气上加气,使劲摔了下,一步三扭回炕上躺着。

拾得忙于奋战没空搭理她,就着剩饭吃得那叫一个香。菜汤都舍不得剩,拌在饭里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再倒上水,水面上浮着几滴油花,吸溜一口全进了肚子。

舒坦!

吃饱喝足,往炕上一躺别提有多舒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屋内呼吸声渐重,土炕另一头,女人缓缓睁开眼。不复往日吊儿郎当,姣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

“嘿”她突然出声,在静谧已久的夜里尤显突兀。借着月光见对面纹丝不动,她又喊了两声:“醒醒,小鬼?小鬼!吃饭了!”

连喊几声,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摸到窗台上的火折子,点上灯,端着凑近些。

她仔细端详面前那张脸,整张脸不圆滑,也无锐角,那双大眼一合上,脸上再无出彩的地方,说不上丑,也绝对算不上漂亮,找不出任何情绪纹络,平静的.....不像人样。

识人千面,是自己看走眼,怨不得别人。

她自嘲的笑了笑,眸光却泛起冷意,可渐渐的又涣散开。她就那样举着灯保持同一姿势许久,像是在发愣,又似乎是灵魂出了窍。无人知她此时所想,这样的呆滞在一声叹息后结束。

重新躺倒,扯了被子连同脑袋一同盖上。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风声呜呼作响,冬夜总是格外长

翌日

揉揉眼,使劲伸了个懒腰,仍觉乏力,看窗外一片大亮,拾得迷迷蒙蒙问:“我怎睡了这么久?”

声音轻细如喃喃自语,屋里静的只剩呼吸。无人回答,撑起身子往炕另一头瞅了眼,见那方凸起纹丝不动,咂咂嘴,嘴里有些干,起身下炕灌下一碗凉水,顿觉清醒万分。

屋外寒风呼啸,吹得窗纸一鼓一鼓,随时能破开的迹象。拾得伸手触了触,凉意从指尖传到身体。

“嘶”打了个冷颤迅速跑回里屋,被子里的余温确实让人眷恋。

或许是因那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哼气,让人有了不该有的翼希。见那方缓缓动了动,紧接着女人露出脑袋,再次与拾得说:“买点炭吧!”

拾得只当没听见,蒙上被子,翻了个身。

但终究还依了她。

无法,女人病了。正逢月事,又染上风寒。头一天打了整日喷嚏,第二日便卧炕不起了。恹恹躺了两日水米不进,脸色与墙灰无异。眼瞅着就要驾鹤西归,她泪眼婆娑求拾得:买点炭吧!炕烧的就快把人煎熟了,不管用的。

石炭很贵,几乎花光了手头剩余。

生起火炉,屋里慢慢变得暖和。那具死尸复活过来,围着被子凑到火炉旁,斟了杯热水,小口小口啜,整个人散发着满足后的得意,招呼拾得也来烤火。

拾得继续守在灶膛旁,现下,听见她说话都觉气燥

“若是有地瓜就好了,放边沿上,一会就烤熟了。”

外屋旮旯还真就有几块地瓜,别的拾得或许会较较劲,但对于吃得.....何乐而不为?

心中不快在地瓜烤出香味时烟消云散,香喷喷,滋滋流油的烤地瓜,咬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吹气一边捯扯舌头,甜香的滋味实在美。

吃完额上冒出一层细汗。

女人适时端来碗热水,放在拾得跟前,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守在炉火旁多好?非在外面吹凉风。”

“屋里全是血腥气,膈应的慌”

拾得很少逞口舌之快,两人在缠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女人纳罕,但也不当回事,识趣儿的没再招惹。

心情甚好,病也好了大半,才过两日便就生龙活虎。

给自己从头到脚打扮好,跟拾得抛了个媚眼,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钱没了出去搞不就好了!”她与拾得这样说,语气轻松,平常。

拎了个破瓷瓶出门,转眼撞人身上,真真儿碰瓷也。

但她讹的含蓄,言语间皆是善解人意,反让人于心难安,不由慷慨解囊。

一瞧见银钱到手,拾得从一地碎片里爬起,撞人摔跤这等活儿自然是归给他的。上前隔在两人中间,男人讪讪缩回手,拾得与女人催道还有要事去办......

待回小院,拾得瞧着女人眸子赞道:“老板娘好眼力!”

“哼”女人没好气:“好什么?看你不就看差了!”

“嘿嘿”拾得笑而未语。

理理发髻,坐于桌前,抬手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出来,双指在桌上叩了叩,这次拾得没拒绝,走过去,坐于她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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