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怎生是他

下了雪,天黑的格外早,院里早早掌了灯,柳姨娘命人备下饭菜,打扮的富贵招展在屋里等待。

她梳了个高耸的牡丹髻,八根金簪镶七宝,身上穿着御赐的鹅黄刺金玫瑰比甲,翡翠镯玛瑙戒,蝴蝶百褶裙下边露出红艳艳的绣花鞋来,直照着满堂荣光,晃人的眼。

杨桃进来,先哟一声惊叹道:“奴婢也没拜佛求神,怎么这会瞧见神仙妃子来了?”

柳娴君自然痛快,她等的不耐,翘着脚坐在美人榻上,拉着杨桃两个人坐下唠嗑 ,随手抓了瓜子来啃。

阿眠站在廊下,痴痴的望着积雪,并不愿意进去搭理柳氏。王氏刚死,就打扮那花枝招展样,不是找骂吗?

不过,柳氏愚蠢,于自己却是好事。

秦婴在外征战多年,自然也没空收用后院姬妾,好容易回来了,谁先爬上他的床,谁就占先机。

忽的,她听见外头嘈杂声静下去,隔着院墙外,有人脚步声格外清晰。

她心里微动,走到门前。

外头有人叩门,她顺势一开,福身拜去,含情脉脉的唤了声:“夜深雪重,妾身见大爷安。”

大氅扫到她膝上,也只是滞了一瞬,便无情拂开而去,唯见黑靴踩在雪里,步履大而稳,沙沙声掩盖过了那人冷淡的一句“嗯。”

阿眠心里一空,失魂落魄的起身。

*

杨桃瞧见,笑道:“大爷回来了!”

柳娴君一听,瓜子也不嗑了,赶慌用鞋底把地上瓜子壳往榻底下扫去,擦擦嘴,扭扭捏捏的迎上去。

秦婴褪下大氅,拂去两袖的雪,大刀金马的坐在卧榻上。柳娴君将汤婆子递给他,又取了手帕与他擦去了眉间的霜;杨桃取来沏好的茶,递给了他,低着头道:

“爷暖暖身子。”

秦婴环视四周,却不见他想见的人,心思淡了几分。

柳娴君喋喋不休,他皱眉看了看向她,将茶盏丢在茶案上,哐当一声。吓的柳娴君赶紧闭了嘴。

她委屈:“大爷,妾身哪里得罪您了吗?”

秦婴才坐下,便又起了身,皱眉看向她这一身打扮,冷声道:

“主母才走,便这般冶容饰金,成何体统?你是贵妾,难道也不懂规矩吗!”

柳娴君愣住了,嗫嚅道:“我是为了讨爷欢心。”

“与其讨我欢心,倒不如自己收敛性子,修身养性。”

秦婴眼尖,早透过卧榻缝隙,瞥见了一地瓜子壳,他有些烦躁。

柳娴君是皇上硬塞给自己的,阿眠是老夫人抬进来的,一个两个都没有问过他的主意,秦婴是个极厌人掌控的性子,自然不喜欢。

柳娴君闻言,赶紧命人奉上荷包,道:

“妾身最近有在修身养性的,您瞧,我亲手做的香囊呢。”

秦婴漫不经心看了眼,目光停顿,倒是伸手拈起来瞧了,这孔雀绣的妙,虽说不如宫廷绣娘,可巧工细致,倒是叫他颇为诧异。

柳娴君羞答答道:“爷喜欢么?爷喜欢,我亲自给您带上。”

冷不防秦婴忽狠狠攥住她的手,掰开来看,柳娴君惊叫一声,羞道:

“爷真是的,丫鬟下人们都在呢,动手动脚。”

秦婴目光如鹰,盯着她手心看了片刻,便撒了手,眼神渐冷,捏着荷包不说话。

阿眠在旁边瞧见,冷笑。

她听说过,秦婴为官清肃,早年他领兵时,因为上头欺骗下头隐瞒,延误许多战机,从此便对欺瞒谎报的行径深恶痛绝。

他哪里是**,分明是看柳娴君手上有没有做针线留下的针眼。

柳娴君,当真蠢不可及。

秦婴重新坐下,将荷包搁在茶案上道:“本公喜欢,你现在再与我绣一个,如何?”

说是如何,声音却听不出一丝商讨的意思。

柳娴君心虚,头皮发麻:“妾身累了,咱们早些安置吧,明儿我给爷做呢。”

秦婴指尖点在荷包上,一字一顿:“就今日。”

他是铁了心要整治柳娴君,王氏七七日没过就穿红戴绿,聚众赌牌,玩乐无休,越发没规矩。

柳娴君低头,不敢看他,听见秦婴怒呵道:

“本公说话无人听见吗,拿针线过来!让她绣!”

*

杨桃觉得不妙,赶紧将荣竹影摇醒了,把主屋里的事情和她说了,荣竹影撑着疲倦的身子醒来,听闻此事,一脸震惊。

爷何必苦苦计较为难柳姨娘?反正都是女儿家的一片心思,看破也不要说破,常言道难得糊涂,如此计较倒显得小家子气。

倒不是替柳姨娘开脱,只是如今她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柳姨娘若是讨不到好,她也休想离开。

想着,她倒有些埋怨秦婴。

男子汉大丈夫,在姬妾面前耍威风算什么?

事关她,只得穿衣起身,去了屋外看。

只见柳娴君哭的梨花带雨,把针线绞在一处丢在地上,破罐子破摔,撒泼抹泪:

“把竹影带上来吧,是她绣的行了吧!”

荣竹影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了,哭成这样,指不定记恨自己成什么样子呢!

还指望她放自己离开?门都没有。

她斗胆,跪下身在门外道:“奶奶留步,这本就是奶奶绣的,为何改口呢?”

柳娴君愣住,红着眼回头看荣竹影,荣竹影对她露出温和笑来,然后低了头:

“敢问大爷,赵州桥是何人修的?”

秦婴目光落到她身上,柔和了些:“民间传闻都说是鲁班,可按照史料应是李春。”

惦记了半日的人,原来在这里。

“那便是李春独自一人拉砖头,锯木头,砌石头,一个人从桥头搭到桥尾的吗?”

秦婴觉得有意思,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自然不是。”

“这便是了,赵州桥的设计许是李春所为,可做细碎活的却是石工木匠,按理说是石工木匠造的,但人们都归功于李春,为何?因为他是画图砌置的领头之人,工匠可以被替代,唯独他的作用独一无二。”

荣竹影看向柳娴君,道:

“同理,这绣品虽不全是柳姨娘亲手绣的,可从绘制花样,斟酌颜色,挑选绸缎,找绣娘……种种领头的活,全是姨娘一个人亲力亲为。没有她的巧思,纵再好的绣工,也难以完成这样的作品。因此,奴婢觉得说这荷包是姨娘亲手所制,丝毫不为过。”

荣竹影磕头下去:“奴婢冒昧进言,还望大爷不要怪罪。”

柳娴君听见,小脸一红,这话说的她都怪害臊的。没想到荣竹影不仅仅不计较自己贪了她的功劳,还为自己开脱。

过了一会,听见秦婴轻笑:“你说的是。”

柳娴君保住了面子,感激涕零,荣竹影也如释重负,正要离开。

忽有阴影笼下,大氅扫在她伏在地的手背上,男人声音低沉:“起来说话。”

荣竹影愣愣起身。

秦婴仔细瞧她眉眼,几日不见,少女清减许多,眉宇颦蹙间平添憔悴,眼底血丝成片,没了初遇时灵动鲜妍的娇态。

他呼吸微促,声音冷下去:

“手。”

荣竹影不解其意,把手放到背后去。

下一瞬,男人宽厚的手掌直接扣住她纤细指尖,捉到怀中,指尖带着薄茧,微微划过荣竹影的手心,惹得她一阵疼痛战栗。

他垂眸细看,看见指尖上刺破的针眼,零星点点,剑眉蹙的更深。

房内安静下去,大家死死都盯着秦婴握住荣竹影的手,没了声音。

柳娴君呆若木鸡,阿眠不敢置信。

荣竹影心中狂跳,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

男女授受不亲,大爷为何如此轻薄?!

她几乎不敢直视秦婴,好容易鼓起勇气看向他,却先瞧见他那双如鹰般锐利锋芒的眼,正盯着自己。

荣竹影浑身一颤,几乎落泪。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下去了,若是再看不懂秦婴的意思她就是傻子!可要是大爷瞧中自己,她还能逃出去吗?若是四爷还可一试,可这是大爷,试问府里还有人能压得住他吗!

她慌张落泪,拼命抽手,却丝毫撼动不得。

秦婴力气极大,想要什么便把握在手里,把握的死死的,不许逃脱。

除非他主动松手,否则谁也别想挣脱开。

秦婴看着荣竹影惊慌失措的面容,觉得纳罕,不知自己哪里吓到了小姑娘,遂撒了手,却觉得她刚才惊慌失措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荣竹影浑浑噩噩的缩了身子,退出屋檐下,淡出秦婴视线,可他不放过她:

“秦安,回头将我房里的金疮药拿来,赏她擦手。”

秦安站在门外,诧异的点点头:“是。”

那金疮药乃是御赐的稀罕物,无论什么伤,一擦便消了,寻常人求都求不来,如今却轻易舍给了荣姑娘。

看来爷对荣竹影的上心程度,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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