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明钗的问题抛得刁钻又直接,崔莺眠的心里尽管已有了答案,但一时之间她没法回答。

答案是,她要去乌苏。

她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和他们同甘共苦,不再回中原。

可是这样的答案未必是子初哥哥想听的。毕竟是自己对不起他,却还想仰赖着他救自己出去。

她不说话,神色隐忍,唇瓣发白,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用说明钗也已经明白了。她这样告诉崔莺眠:“崔娘子,我想帮你,无论你逃出宫去的目的是什么,都不影响我帮你,剩下的,请你自行去与郎君解释。”

崔莺眠明知不该,但她却控制不住地感到仿佛松了一口气。

她是在逃避这个问题。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愿再做子初哥哥的妻子了。所以,未来她不能跟着他。

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令自己躲过贺兰桀的耳目搜捕,也不知道这会否给帮助自己的萧子初带来麻烦。这是当下崔莺眠最关心和计较的事。

歇晌后,太阳已经偏了西,贺兰桀亲自前来倚梧殿接崔莺眠之时,她更换上半新不旧的鸦青色斗纹锦上添花对襟外衫,将整片如雪似酥的胸脯贴身裹住,腰系湖水翠烟罗撒花十二破间裙。淡妆无痕,长眉连娟,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贺兰桀将一顶雪白的幕篱戴在崔莺眠的头顶,四面垂纱如雾色,沿两腮侧坠有淡绿的蝴蝶穿珠坠子,与她的服饰颜色相得益彰,更添清雅秀逸,自有股与世无争的味道。

将自己打扮得严严实实,才能跟随贺兰桀登上出宫的马车。这辆车马停在二出阙旁的角楼门下,一处极隐蔽的所在,御马的是贺兰桀从骐骥院调来的人手,大抵是心腹,赶车技术娴熟,几乎不会有任何颠簸。

马车载着太子和他的美人,一路沿着北宫阔道,驶向杳杳阒静的长街。

崔莺眠很是紧张,也许是近乡情怯,坐在马车中,不住地左右顾盼,但因为面容藏在白纱底下,不易被察觉。

当她扭过头看向贺兰桀时,发觉他似乎正闭着眼,若有倦怠之意,一双眸轻盈地阖着,长睫微垂,应是在小憩养神。

马车里只有幽幽的烛光,一跳一跳地,晃动在他肌骨匀亭,堪称完美的脸上。侧影顺着光晕缓缓地打下来,就掷在崔莺眠的身上。不仔细看,有一种她和他融为一体的感觉。

崔莺眠蓦地心狠狠地一抖。她急忙刹车,扭头望外,不再看他一眼。

马车行驶在一处人烟僻静之所停了下来,崔莺眠心神一震,立刻会意,竟是到了。从宫门而出,走了也没有多久,这么快就到了。她的心刹那间似跳到了嗓子口。前方传开咚咚有序的叩门声,一人拉开车门,肃容站在车底下,道:“殿下,到了。请下车。”

然后,崔莺眠就看见他如睡醒般,睁开了眼,他扭头看了过来,朝自己轻一点头,随即钻出车门,跳下了车轩,崔莺眠跟随在后,被他握住细腰从马车上抱了下去。

骐骥院的人便将马车赶到了别处,沉默而去。

崔莺眠左右环顾,这四面不是正门,只有一堵横墙,墙里杏花疏影横斜,大有探头之势。崔莺眠凭自己的回忆立刻认出,这是后门。

“殿下,我们来后门作甚么?”

她疑惑地看向他。

此时,崔莺眠的手还在贺兰桀的掌中。他也看向了崔莺眠,解释:“崔府已经被查抄,四面的门都贴上了封条,此地无人,孤带你翻进去。”

他堂堂太子,居然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崔莺眠感到太震惊和新奇了。

“怎么翻?”

贺兰桀握住她手,将她一把扯入怀中,崔莺眠砰地一声撞在他的胸口,吃痛地呼了一声,接着便就由他抱在怀里,足尖一跃,便轻而易举地窜到了墙头。再一跃,便顺着那道窄墙跳下。

幸亏家里以前没贼惦记。整个过程轻松得令崔莺眠不得不这么想。但转瞬,看到家中的陈迹,眼眶又一下子热了起来,是否遭过贼洗劫,显得无足轻重了。

几个月没有人清扫的露面堆积满了落叶,到处是苍苔和斜生的薜荔,檐角挂着蛛丝,在月色下泛出晶莹的色泽。

贺兰桀握住她手,令她不得走远,也是这般,任由她牵住自己,逛遍崔府院子的每个角落。他告诉她:“眠眠。”

“这里很快会迎来它新的主人。孤必须这样告诉你,也许这是你看它的最后一眼,所以,好好看吧。”

崔莺眠明白,崔府是圣人御赐官邸,现今充公官家,自然很快就要迎来它的下一任主人。

“殿下,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爹一向是清官,有口皆碑的,他不可能做出受贿舞弊的事儿……”

“眠眠,”他叹气,道,“也许只是你无法接受。人证物证确凿,大昭寺卿经手的,从无冤假错案。”

不知是否触景生情,崔莺眠的胆气突然大了起来,“殿下就那么确定他不会错判好人吗?”

贺兰桀滞了滞,感受到她要挣扎,脱去自己的掌心桎梏往前走,贺兰桀急忙收力,从身后绕到她跟前:“不,孤不是这个意思。”

“平心而论,崔侍郎这些年来确实风评不错,但这件事,的确没有转圜余地,所有人证都已咬死了事实,且从你父亲的住处,搜到了考生贿赂的价值千金的玉璧。”

这桩案子的细节,贺兰桀也是第一次向她曝露,就是怕她多疑,得知之后百般为父辩护和他闹僵起来。确实,当时他也过问了这桩案子,没有一个细节,是与崔横岭受贿舞弊对不上的。本朝以来,惩治贪腐的力度比之六朝大了几倍,但凡查出一个都不下流刑,何况还算上舞弊案。数罪并罚,能有活命的机会,实属不易。

崔莺眠也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怪不到贺兰桀头上,父亲只是流放,他甚至可算是崔家的恩人。

她胡乱地点头,“是我僭越了,殿下勿怪。莺眠是触景伤情,一时激动……”

“孤知道。”

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怪罪她。

贺兰桀低低叹了口气,双臂搂住她的腰肢,用力,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朝清冷幽静的院落中那方石桌走去,角落斑竹萧萧,随风瑟瑟拂动,月光朗朗照着,犹如积水般,四周空明,空气里若有流霜飞舞。

她的眼眶湿润发红,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贺兰桀看着心脏揪紧,突然不知带她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伸手,拨开她面前的垂纱,但仍觉得碍事,最后直将她的幕篱整个摘落,薄唇凑近,去品尝她唇齿的香软。

“眠眠,勿哭,你已在我身边,无人可欺。”

在她的耳边低喃着说完这句话,他的嘴唇再度欺近,朝她轻轻一咬。

崔莺眠便是整个人都一激灵,一股酸暖的热流沿着四肢百骸淌了起来,所到之处,无一寸肌肉还能提起力气,像是抽去了骨头,人软趴趴地,渐渐地只能挂在贺兰桀的身上。

但被抽去的,却是她的衣带。

在这方石桌上发生的事,在暧昧的氛围里酝酿下,显得水到渠成,但却格外疯狂。崔莺眠一直不明白这天夜里,她怎会毫无抗拒地,和他在这里做这样的事。

颠倒,歇斯底里,毫无保留。

没有快乐,只有抚平和愈合……

彼此的呼吸急促地交织,响彻耳畔。

之后,他静静地搂住她,在她耳边说情话,哄她。

“眠眠,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崔莺眠的声音还没恢复,一说话便哑得不成调,但也断断续续地道:“莺眠不敢怪责殿下。”

“可喜欢?”

他每次都要问这句话,像例行公事一样。

崔莺眠哪里能说不,只好昧着良心,嗫嚅着:“喜欢……”

还是觉得有点儿难堪,她张口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带着恨意,但也不重,对贺兰桀来说这点疼痛同挠痒没什么区别。他只当是一种情趣,心甘情愿地受着,并以此作为眠眠向自己更为亲密和信赖的证据,一种甜蜜的铁证。

然而大好风景,偏生有人前来搅局,贺兰桀的眼风一掠,脱下外袍将崔莺眠的身子罩住,回头便道:“什么人?”

有人?

崔莺眠也是悚然,第一反应便是将身上的衣衫整理好。

只见贺兰桀回头向后,她也匆忙顺着他目光看去,只是一瞥,只见那边竹影里缓缓走出个人来,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月光一照,将他的脸色打得惨白如雪,一身他最寻常穿的紫赯色薄罗长袍,头上不配簪,只束有绉纱头巾,颜若好女,面如冠玉,此刻,垂于身侧的双拳攥得过于紧导致青筋毕露,衣衫无风而抖。他正满面怒意,双目炯炯如火,死盯着面前之人,仿佛下一瞬他就要拎起他的拳头朝贺兰桀挥舞而来,将贺兰桀当场打得脑浆迸裂,以消心头之恨。

崔莺眠也是看到来人的面孔,才惊呼出声:“子初……哥哥!”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崔莺眠一定以为这是个梦。

她居然当着前未婚夫的面,和贺兰桀在这里做着这种苟且之事,而且方才根本没有半分强迫。

修罗场。

我就喜欢这种狗血修罗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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