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莺眠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因为昨夜里睡得晚,现下仍感觉昏昏沉沉,抬手轻轻地去揉了揉眼睛。这时,周嬷嬷便叩门了。
这个耳朵尖的老蝙蝠。崔莺眠心中暗暗不忿。因为周嬷嬷在,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人牢牢监视住了,浑身不自在。
她真想避过这仗着勤妃之势作威作福的老家伙。
外头周嬷嬷问了:“崔娘子起了?”
崔莺眠看向凳上兀自热气腾腾的汤,心怀恼怒,暗暗猜到这碗黑乎乎的药汁是她端进来的。以前做闺阁女郎君的时候,从来没有奴仆能够不经允许就肆意闯入她的寝房。但此一时,彼一时,崔莺眠连那种床上酷刑都忍下来了,绝没有跟一个老婆子胡乱置气的道理。周嬷嬷是勤妃的人,连贺兰桀都要服从他母妃的安排,别说现在她这个罪臣之女。
她识时务地回答:“醒了。”
于是那婆子走了进来,她弯腰将那碗黑如锅炭的药汁端起,一派恭谨肃然地递到了崔莺眠的跟前:“娘子,请喝避子汤。”
听到“避子汤”三字,崔莺眠目光震动。她倏然扬起眉,只见这惯会拜高踩低、拿腔作势的老婆妇,因为常年低眉垂眼而显得皮肤松弛,令人有种慈和的错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厉色。崔莺眠就知道,这是命令,绝不是她一个老婆子能够如此嚣张的。
反应过来之后,崔莺眠感到自己极是可笑,就在昨夜,还在想自己对待太子殿下是否过于冷漠严苛,其实他算是自己的恩人。此刻一记大棒打下来,才真真教晕头转向的崔莺眠重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个罪臣之女,是个被锁起来见不得光的通房,而他是高高在上一人之下的储君。别因为三分温情失了身份和尊严。在他眼底,怎容得下一个丧德败行的下贱通房乱了皇室尊卑嫡庶的正统。而且早就听说了,赵王与许家的婚事在即,身为赵王的兄长,他岂能甘落人后,在太子妃入主东宫之前,任何人都能动那个痴心妄想。
当然,崔莺眠亦是不会去那么想。
不过就是区区避子汤。她喝就是了。
她点了点头,对周嬷嬷道:“我喝。”
说罢,她从周嬷嬷的手里接过了玺花汤碗,俯身吹了两口,唇齿抵住碗沿,干涩的唇瓣去试了药汤的温度,发现并不烫人以后,崔莺眠干脆一饮而尽。
药喝完后,她伸手端住那只碗翻给周嬷嬷看,涓滴不剩。
周嬷嬷够着目光瞧了一眼,九尺寒冰封冻的脸上融化了一些,缓和地笑着接过了汤碗,躬身道:“崔娘子是识大体的人,待将来太子妃正式受册,殿下念在今日之谊,以他的仁慈,一定少不得娘子好处,娘子的好前程还在后头。”
崔莺眠不置可否,身子发冷一般,将身后的被子裹紧了点儿,目光别向内侧,留给一个周嬷嬷一个鬓云凌乱的后脑勺。
也许这个时候,她应该演出一点点委屈,才好教人相信,她是真的抱定宗旨跟贺兰桀过日子的——自甘下贱地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周嬷嬷将剩下的那只空碗装好了,用食盒封存,拎出了倚梧殿,不消上头吩咐,按例进行销毁。这间寝殿里的人,暂不能惊动任何人。昨日前来的戏班子,娘娘都教人打点好了。
正在伺候摆膳的沁芳见了周嬷嬷走步有些雷厉风行,疑惑地问了一句。周嬷嬷自知此事绝无可能瞒得过近身伺候崔氏的沁芳、泻玉二人,因这两个丫头平日里还算知道轻重,周嬷嬷不得不据实已告,沁芳听完,嘴唇张得能塞得下鸡蛋,错愕地道:“是娘娘吩咐……”
周嬷嬷白了她一眼,扼制了她不再不知死活地往下说,等沁芳一闭口,周嬷嬷立马道:“崔氏面前,休得嚼舌根子,便当作什么都不知,就算说漏了嘴,也给咬死是殿下的命令。”
这不就令崔娘子难过了么。沁芳暗暗地想道,正要说话,可看到周嬷嬷的脸色,她吓得心脏突突,恨不得跳出嗓子眼,半点违逆也不敢有了,遑论顶嘴,于是连忙鸡啄米式点头。
周嬷嬷嘴头尖刻得厉害:“屋子里头睡着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安分的,要有那不该有的心思,趁早因为这碗避子汤断了痴心念头。你们要敢到殿下面前胡言乱语,仔细你们的皮!”
沁芳更吓得鹌鹑似的锁起了雪颈,半个不字都没有,怯懦地回了句“奴婢不敢”,才让周嬷嬷饶过。周嬷嬷扬长而去了,她还兀自停在原地,捧着胸口直打哆嗦。
好生厉害!
这宫里的老人就是不同凡响,忒吓人!
沁芳将早膳装好,去敲崔娘子的寝殿门,敲了几声,不见有动静,她问了声,听得是沁芳的声音,崔莺眠才给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回答,沁芳心神一凛,急忙推门而入,只见崔娘子正蜷缩在床角,捂着被子,额头上冒着热汗,神色痛苦。
沁芳连忙问道:“娘子怎么了?”
自入宫以来,崔莺眠还从未生过病,倚梧殿这边根本也没安排什么治病的大夫,沁芳立刻想到要去找太医,但被崔莺眠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拦下来了。
沁芳吓得不轻,连忙探崔莺眠的额温,比划了一下,感觉到崔娘子并无发烧,心才稍稍定了一些,连忙轻声细语地问:“娘子哪里不舒服?”
崔莺眠自己不知道,胡乱地给自己下了诊断,气若游丝地道:“想是癸水来的前几天都会腹痛,今日又喝了汤药的缘故。”
沁芳道:“奴婢去告知殿下。”
她说着要走,崔莺眠又将她叫住,沁芳急坏了,横竖都是一个死,走投无路的感觉。
崔莺眠摇摇头:“你别告诉他,就是他让我喝的,还怎会怜惜。”
说着,她的指甲都抓紧了枕褥,指骨隐隐发白。
沁芳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一句解释就要冲口而出。可脑海当中立马浮现出周嬷嬷临去时警告的眼神和威胁的话语,她只是人微言轻的一个小宫人,就像路边的蚂蚁一样,违背了主子们的话,到时候哪里需要勤妃娘娘亲自动手发落,一个周嬷嬷就够把她拆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只要一想到这儿,她就感觉自己仿佛骨头缝里都透着森然的冷意,再不敢多言一句。
她这边咬牙不说,崔莺眠只觉腹痛得厉害,比以往来癸水时还要动魄惊心,这一时哪里忍得住,找沁芳要了一块帕子塞嘴里咬着,强行忍着疼痛而已。
但幸甚的事,这疼痛持续的时间不长,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已经减轻了许多,沁芳和泻玉两人这时已经熬好了姜茶,煮了一碗热米粥端过来给她。喝了热茶和热粥,疼痛又减轻了,挨了小半刻以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时已是晌午,然而她才开始梳洗着妆。
两个宫人都纳闷,以往崔娘子绝不会去游廊底下逗弄那只红嘴仓庚的,今日她却去了,只是一个人站在鸟笼底下,那根葱根般雪白而纤长的食指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精致的金丝笼子,看着那道围栏严密的鸟笼在晴日的光线里不停地盘旋、转动,里头的鸟儿声声柔软地叫着,声音极动听,带着一种温柔的沙哑。
崔莺眠好像在想事情,她们谁也不敢过去打扰,只敢这样默默地跟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崔莺眠知道她们站在身后,她凑近,对着鸟笼里的仓庚幽幽想道:仓庚于飞,熠燿其羽,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重获自由?
她叹了口气。
猝不及防身后传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
不像是那两个丫头的脚步声。
崔莺眠正疑心是谁,还道是周嬷嬷回来了,要回头之际,那男人一下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肢,吓了来不及反应的崔莺眠一大跳,幸而身体本能的反抗因为他强悍的力道而显得就像鸭子扑腾了一下水花般被镇压了下去,他没看出什么端倪。
贺兰桀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低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崔莺眠挤出笑脸,体贴入微地道:“殿下今日不是有流觞宴吗?怎的白日就回了?”
男人的声音略有几分不满:“孤说今日身体不适,推到明日了。眠眠,孤回来,你再陪孤一日。”
他话里的“陪”,很显而易见的,就是那种“陪”了。
这是青天白日,昭然若揭地,要宣淫。
崔莺眠的手指头往后轻轻一戳,正好戳在男人的肾脏所在之地,他的肌肉顿时一阵紧绷,“嘶”了一声,崔莺眠轻轻一笑。
这一笑,换来更蕴藏怒火的目光,崔莺眠连忙收敛笑容,贺兰桀捉住了她作乱的柔荑,冷哼道:“怎的,觉得孤不行,伺候区区一个你都力不从心了?”
崔莺眠连忙摇头:“莺眠不敢!”
他将她打横抱起,三两步跨入了寝房,没等两婢女跟上,“砰”一声暴力地用脚捎带上了寝屋大门。
呸,食髓知味的狗男人,只顾自己快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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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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