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飘着腥甜的梅雨,天蟾戏院后巷的青苔浸透了血色。第三个死者蜷缩在樟木戏箱里,绛红水袖缠住脖颈,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嵌着两粒牡丹花钿。沈蘅用剑尖挑开尸体的衣襟,月光沿着她腕间银铃滑落,照亮死者胸膛——那里赫然是空的。
"心、肝、脾、胃。"她用鹿皮手套翻动脏器,"用胭脂膏子填得这般齐整,倒是讲究。"
随行的司员举着西洋手电筒发抖,光束扫过戏箱内壁斑驳的暗纹。那花纹在惨白的光晕里扭曲着,竟像是无数张开的嘴。沈蘅忽然按住腰间镇魂铃,青铜镜面般的铃铛嗡嗡震颤,映出墙头一闪而过的雪色旗袍。
"退后!"
话音未落,戏箱里的尸体猛然暴起。缠颈的水袖如毒蛇窜出,直取司员咽喉。沈蘅旋身挥剑,月白长衫翻涌似云,袖口银线麒麟在暗夜里灼灼生光。剑锋斩断水袖的刹那,胭脂香混着腐臭扑面而来,那尸体竟咯咯笑着,用牡丹钿作齿,唱起《牡丹亭》的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沈蘅的剑尖抵住尸身眉心,镇魂铃暴出清越鸣响。尸体的唱腔陡然变调,七窍涌出朱砂般的液体,转眼化作一滩腥红。她垂眸看着剑穗上沾染的胭脂,忽然想起渡厄司卷宗里的记载——七日前溺毙的花旦,正是唱这句时断了气。
后巷传来三弦声。
沈蘅追着琴音掠过潮湿的屋脊,瓦当上的貔貅石像渗出青苔。那袭雪色旗袍在月下忽隐忽现,襟前碎钻像揉碎的星河。待追至西郊荒宅,琴声戛然而止。她握紧剑柄挑开蛛网密布的雕花门,却见厅堂中央悬着盏琉璃灯,灯下女子背身而立,银烟枪磕在青砖上溅起火星。
"沈掌刑使夜奔香闺,传出去要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女子转身时,沈蘅的剑已抵住她咽喉。琉璃灯映出那张足以祸乱众生的脸,眼尾金粉描着振翅的凤,唇角咬破的血珠坠在银烟嘴上。最刺目的是她颈间伤痕——三寸长的刀疤泛着青紫,分明是半月前被麒麟剑所伤。
"江浸月。"沈蘅的剑又进半分,"戏班的血案,是你做的。"
不是疑问。渡厄司的判词从不出错,更何况眼前这妖物三天前才从诛妖阵逃脱。沈蘅的目光掠过她手中银烟枪,鎏金鹤首的烟嘴里飘出青雾,隐约凝成婴孩啼哭的形状。
"沈大人办案也这般心急。"江浸月就着剑刃仰头,烟枪在指尖转出流丽的弧光,"不如尝尝这上等的滇红膏?"她忽然朝剑身吹了口气,青雾猛地窜向沈蘅面门。
镇魂铃炸开一圈金光,烟雾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沈蘅剑势如虹劈开幻象,却见江浸月已退至廊柱旁,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爬满鳞片似的疤痕。更骇人的是她掌心血线蜿蜒,正滴滴答答落进琉璃灯盏。
"妖血养魂,无相鬼果然只会这些腌臜手段。"沈蘅甩出三枚铜钱钉住她退路,剑锋直指心口,"锁麟镜在何处?"
江浸月突然笑了。她舔去掌心血迹,舌尖染得艳红:"沈大人不如亲自来找?"话音未落,整座荒宅开始扭曲,梁柱化作森森白骨,地砖翻出腐烂的戏服。沈蘅的剑刺穿她胸膛时,才发现那不过是件空荡荡的旗袍。
真正的琴声从头顶传来。
沈蘅抬头望见的不是房梁,而是一面青铜古镜。镜中映出戏台场景,无头花旦正在咿呀唱曲,水袖卷着个昏迷的司员。最诡异的是镜面边缘的铭文——"锁麟"二字泛着血光,分明是渡厄司追查百年的禁物。
"问镜三声,可照前尘。"江浸月的声音从镜中渗出,带着蛊惑的颤音,"沈大人敢看吗?"
沈蘅挥剑斩向铜镜的刹那,镜面突然映出她十六岁时的模样。暴雨如注的夜晚,天雷劈开祠堂匾额,族老们惊恐的呼喊混着她的惨叫。镜中的少女蜷缩在香案下,左脸皮肉焦黑翻卷,而现实中的沈蘅不自觉地抚上银丝面具。
就是这一瞬的恍惚。
戏台幻象裹着腥风扑面而来,无头花旦的水袖缠住她手腕。沈蘅听见江浸月在耳畔轻笑,冰凉的手指抚过面具边缘:"原来沈大人也怕见光啊。"她反手扣住那只手腕,却摸到满掌粘稠——不是血,是戏台上用的鱼胶。
"雕虫小技。"沈蘅并指抹过剑身,麒麟纹路逐一亮起,"破!"
金光暴涨的瞬间,戏台、铜镜、荒宅尽数碎裂。江浸月咳着血跌坐在戏箱上,银烟枪断成两截,露出内里暗藏的骨灰。沈蘅的剑架在她颈间,忽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渡厄司禁地里供奉的,百年前诛杀九尾狐妖时用的祭香。
"你身上有锁麟镜的气息。"沈蘅剑锋下压,"交出来。"
江浸月突然抓住剑刃,任由鲜血染红衣襟。她仰头时脖颈拉出脆弱的弧度,像濒死的鹤:"沈蘅,你就不想知道,当年镇妖塔里的小狐狸..."
剑锋猛然震颤,沈蘅眼底闪过鎏金暗芒。正要追问时,戏院方向传来凄厉惨叫。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天蟾戏院的琉璃穹顶炸开血雾,无数戏服如冤魂升空,在月下拼出个巨大的"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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