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岑镜后，明恕顺着旋转楼梯，往下走了一层。

她打算随便转转，熟悉下环境。

明恕走在洁白的廊道上，左右环顾，脑后扎起的头发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

她觉得自己似乎误入了精神病院。

更正，她觉得这里就是精神病院。

——耳边是从未停止的、混杂在一起的细弱哭声、癫狂笑声还有愤怒吼声。

明恕一边走，一边透过门板上的玻璃往里面瞥。

每间房的布置是很标准的医院模式，墙壁、地板、床单都是一览无余的白色。

……除了每个房间都标配着束缚带，除了病房里的病人基本上都长着各式各样的、人类不该有的畸形肢体。

走廊上的人很少，除了面无表情的医护推着摆满针剂和药品的推车奔走外，只有零星几个神情疲惫的、颓丧地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的家伙。

看起来是家属。

明恕漠不关心地扫过他们，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继续怡然自得地往前走，单薄的长风衣下摆扬起，步伐轻松得仿佛在自己家里转悠。

她脚步一顿，低下头。

只见一个横冲直撞的萝卜丁径直撞上了自己的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而后赶来的家属连忙把萝卜丁提拎起来，低声向明恕道歉。

那萝卜丁被揽在家属的怀抱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明恕，神情呆板木然。

旁边眼底青黑、面容憔悴的家属看起来很想斥责萝卜丁，但是一看萝卜丁那副木讷寡言的漠然神情，又把话吞进去了，他看着明恕，眼睛里全是苦意，却无处可去。

“实在抱歉，女士。”那人向明恕重复了一遍道歉。

明恕摆摆手，没有在意。

她继续往前走，把两人抛在身后。

“小曈……我们回去继续睡觉吧，好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什么情况？要不要叫医生来？不是刚睡下吗……”

萝卜丁像一尊无喜无悲的人偶，岿然不动地坐在家属的手上，直勾勾地盯着明恕离去的背影。

然而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她忽地捂住眼睛，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抱着她的家属听见哭声，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却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语气都变得哽咽起来。

“小曈，小曈……”

“我这就去叫宣主任——”

嗯？

明恕本来只是被那响彻廊道的哭声吸引，没忍住侧目，结果好像发现了点……奇怪的东西。

她轻轻地推开了墨镜，银蓝色的眼睛探究地看向从身边闪过的人，那人像一阵风一样，呼得就到了走廊的另一端。

但这一闪而过的身影，也让明恕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寻常的一幕。

——那人身后，有一只白色水母的幻影若隐若现，触须飘逸，如同云雾般时不时变换姿态。

水母？怎么又是水母？

她跟水母过不去了吗？

明恕陷入沉思。

那人看起来还被水母上身了。

……好怪，再看一眼。

那人领着名叫宣主任的医生匆匆往回赶，明恕将墨镜推回鼻梁，隔着镜片，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那只水母幻象。

明恕发现它的姿态竟然很惬意，触须都舒展开来，轻柔又活跃地摆动着，姿态也很优美。

但在她对异能波动的感应里，明恕完全感受不到这只水母的气息。

……一丁点都没有。

那位被水母附体的青年男子的异能波动也十分微弱。

似乎是注意到了明恕，白色水母扬起的触须僵直在半空中，随即便像云雾似的散开了。

整只水母就这样水灵灵地消失在了明恕的视野里。

好像一切都是明恕的幻觉。

明恕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人，就收回目光，走到走廊尽头，顺着又一旋转楼梯往下层走去。

研究院的构造很奇特。

每一层都由中央的旋转楼梯连接，但是每一层都被严格地分隔开了——声音互不传通，也无法看见其他楼层的景象。

每下一楼，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时，明恕都眼前一花，映入眼帘的就是全新的楼层景象。

一到三楼都是疗养区，住的大多是异调的退休职工，正常人居多，如果秽变了，不严重就送上四到五楼的普通病房区，严重的就下监禁区了。

六七楼则是宿舍区，也是明恕走下来的出发地。

真正的研究院，在地下，与监禁区互为一体。

“虚界生物附体？”

封雪支着脑袋，神情是掩不住的倦怠，仿佛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抽干了她的全部力气，她的声音低微。

“常见，但也不是那么常见。”

“一般来说，有可能是他的异能跟那位虚界生物有关，虚界生物可以凭借这份联系跑出来看看世界。”

明恕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人是玩家吗？”

封雪闭目养神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地呼喊：“璇玑……”

“封院长下午好！”

活泼欢快的机械童音响起，屏幕上缓缓浮现出“=w=”的颜表情，还闪着五颜六色的炫彩灯光。

颇有炫酷登场的味道。

“检测数据报告要求为……”

“好啦！璇玑已为您整理好相关数据，投屏如下。”

【姓名：白茂】

【性别：男】

【年龄：26】

【异能：风系三阶】

【籍贯：川兰省贤州市】

【描述：本世界身份已注销，死因为自杀，死亡时期为……确认为未知游戏“末路之门”玩家，其他世界同位体。】

明恕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资料。

他那异能有三阶吗？

感觉比刚刚飙车那俩只有二阶的姑娘还微弱呢。

“如何？女士有何猜测？”

封雪病怏怏地坐着，语气也没什么波澜。

“无事，只是那大概不是一般的虚界生物。”

明恕轻描淡写地将该话题带过去了，她也不关心这异调底下涌动的暗潮，只要不妨碍她就行。

她只关心岑镜什么时候能好，还有“门”的情况。

虽说像岑镜说的那样，在虚界当一辈子的野人也未尝不可。

但是人在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之际，还是不要轻易摆烂为好。

毕竟你不知道最糟糕的后果是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封雪转而讲起明恕关心的事来。

“身魂分离一般是身魂不兼容导致的，而身魂不兼容，就是身体灵魂其中一个出现了点问题。”

“呃……她的情况，我想应该是魂体有些过强，再加上在虚界沾染了某些物质。”

封雪说着说着，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轻。

明恕瞧着她，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在源源不断从她身上抽取力量，以至于这样虚弱不堪。

不过明恕也无意探究，她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肯定了封雪的猜测。

“这不难……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封雪艰难地挤出最后一句话来。

明恕却皱起了眉：“要多久？”

封雪有些说不出话了，手指在座椅把手上敲了敲。

于是屏幕上又出现了璇玑的颜文字“owo”，闪了几秒炫彩灯光，又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黑色字体。

【最快七天，最慢一个月。】

明恕眼底的银蓝色深了几分，她静了几秒，慢吞吞地指出：“……我可以等，门可等不了。”

封雪深深地看了明恕一眼，随即疲惫地阖上眼皮，往后一靠。

屏幕上又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让我们都尽力而为吧，女士。】

明恕看了那行字几秒，垂下眼皮，掩住了眼底晦暗的情绪。

谁也没有说话，封雪似乎是睡着了，寂静的数据区内，只有机械运转的嗡鸣噪音。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周围都是泛着冷光的屏幕，密密麻麻的数据在其中滚动、流淌。

幽幽的冷光勾勒出明恕流畅的脸部线条，光点映入那双银蓝色的眼底时，平添几分流光溢彩的梦幻。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噪杂声，“哇”声此起彼伏。

明恕循声望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好几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眼里还有某种瘆人的狂热。

明恕：“……？”

那眼神，感觉好像看到了什么活着的远古恐龙一样。

封雪心死如灰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群路过的人形扫描仪，双眼发光地对着禁忌级人物发出癫狂的叫声。

“好高啊……好高的命运灵感。”

“感觉比巫局还高了……”

“理智也好高，怎么做到的？这就是天赋异禀吗？”

“异能稳定性还差点。”

“可以理解，都天灾级了嘛。”

“女士、女士，你可以配合一下我们做个评级吗！”

封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带头冲进来，无视了自己，一个箭步滑到明恕前面，一把握住明恕的手，语气十分诚恳真挚。

见明恕没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就努力地眨了眨眼，两行眼泪就这么丝滑无比地流了下来。

现场就给明恕表演了一个潸然泪下。

明恕：“……”

我看你们这里真的是精神病院。

封雪缓缓闭上眼，全当自己不存在，也不认识眼前的这群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