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乌沐和长泽跟在后面,罗更和越城走在前面。
越城端着个正经的水君的架子,虚打着问罗更,“晟昊族的意思和处境,我大概都了解了些,族长可愿再与我详细说说。”
罗更不爱那些虚的,他直接道:“叫我罗更就行。至于我族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坊间流传的这么回事。现在的处境是夹缝求生,只能依仗水宫了。”
越城本就喜欢直接了当的人,他这么一来,倒是让越城生出些熟悉感。
他面上不说,依旧是笑着,“我听说晟昊族的领地在青要山附近,你这么大胆,是觉得我一定会答应?”
罗更却是大气地笑了,“大家都是被驱逐出境的妖,横竖都是一个死,有个机会怎么也得争取一下。”
“这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我听闻族长你并不是被驱逐的妖,怎会将自己的性命与这些犯错的妖绑在一起?”
“我也是图个保命罢了。”
越城虽说是在套他的话,但是对于罗更,他始终做不到强硬,再阴暗的心机,也不想用到他身上。所以听到这话时,越城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
罗更似乎并不在意,他不避讳地解释道:“我虽不是被驱逐的妖,但我妹妹是。狼族不比狐族,狐妖稀少,他们重视自己的同伴。但狼族不同,狼族规矩森严,被驱逐者不胜枚举,舍妹法术低微,我怕她出事,只得叛出狼族,但仅凭我二人之力,也不好与家族抗衡,所以我才有此下策,所做所图,皆是为保命而已。”
“你,有个妹妹?”
“嗯,舍妹罗烟,天性跳脱不爱拘束,我这个哥哥实在管不住她。”提到他妹妹,罗更无奈地笑了,但这笑里怎么看,也有几分温柔的感觉。
越城不吭声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为表诚意,我定是知无不言。”
越城刚反应过来一般,“啊,没什么了。我的意思是,族长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
其实越城这话说的有些怪,按说他们素未谋面的,他的为人,越城怎么会清楚?不过这倒是让罗更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他问越城:“我听闻我的样貌像水君的一位故人,不知是怎样一位故人?”
越城一愣,笑的有些不自然,“族长是,听谁说的?”
长泽虽然走在后面,但他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所以当听到越城这话时,他咽了口唾沫,有些心虚了。虽说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是跑不了他这个煽风点火的。
罗更虽说是不拘小节,但心思却是十分细腻,他察觉出越城的表现不对,便立即转了话题,“道听途说而已,水君打算何时向妖族宣布我们合作的事?”
“这个。”越城似乎是很在意刚才的事,但他没表现出来,“告知妖族这件事,就到明日吧,今日还有些其他事。”
罗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怎么水君这性子有些孩子气。”不开心,又假装着不说,像个小孩一样。
越城忽然顿住了脚步,心下大骇,一些埋藏了很久的情感翻涌,险些抑制不住,“你……”
罗更显然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是觉得这水君看着像是好相处的,便依着性子说了句不太正经的,怕是说错话了,“抱歉,我说话直。”
长泽在后面,盯着这个罗更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简直要将他盯出个洞!罗更似乎感受到了身后极其不友好的眼神,扭头看了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少年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整整这一路,越城再没说过一句话,搞的罗更以为他哪里得罪这个水君了。
他还觉得越城的心思有些多了,跟小姑娘一样不好猜。
罗更带越城参观了晟昊族,族中跟那日长泽看到的无甚差别,他没搞那些列队欢迎的仪式,这倒是让越城有些欣慰。
最后,他们还是在那栋楼的第一层落了脚。罗更叫人摆了宴,唱歌跳舞的助兴节目也有。
越城不爱坐在最高处,所以就在客席处坐着,而罗更虽做东,但也没端任何主人的架子,也随着越城坐在下面。
乌沐跟长泽各自坐一个桌子,因为两人都是不爱说话不喜欢别人近身的,所以自然而然地分开来坐。若是有选择,越城也不想跟罗更坐在一处,他面对着罗更,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长泽,他在心里说了一百遍“大局为重”,才忍住了跟越城坐在一处的冲动,将那个位置让给了罗更。
越城的心思不在歌舞上,也不在罗更敬他的酒上,而是一直在万年前的种种事情上,记忆从不曾这么清晰过,一片片回忆夹杂着厅里的舞乐,还有一些人说话的声音,搞的越城头疼欲裂。
万年前,他跟罗更初次相遇,是跟里叶村一样的狗血。
一千多岁的他初任水君,少年热血和不知从哪个娘胎里带着的盲目自信,外加上之前骄纵少爷的脾气,是见谁横谁,他娘和墨冰的离开似乎根本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一副天上地下老子最大的拽样。所以吃亏栽跟头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他被暗算了。
当时没有西北部主,也没有虹皁和黍离,甚至没有渊兮。整个水宫就是一个空壳子,除了他这个有背景的水君,几乎什么都没有。
但是当时越城有底气。因为他有上天庭,因为天帝是他朋友,闻竹是他师傅,他可以说是三界最豪横的神,端着个名号坐吃等死就够了。
可水君初任之际是四海和妖族犯上作乱的好时机,那时间西北连年大雨,两海龙王都互相推诿,上天庭除了警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之道,再加上那时西北妖魔乱行,所以越城就不得不去了西北。
少年总是豪情万丈并且心思简单,认为只要他作为水君的露面,那些妖族便不敢再猖狂,可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些敢犯上作乱的妖的心思,人家既然要反,又怎么会因你水君这一两句话,便乖乖退回去?!
所以越城不能容忍,下令将那些动乱的妖族全部诛灭!少年最易冲动,且不考虑后果。所以滥杀的下场,只能是更多妖族的反抗。因为妖族作为一个大族,跟上天庭和水君为首的族该是平等,水君虽然为保凡间可以压制,但绝不可大数量地滥杀,这就激起了更多妖族的不满。
西北一战,少年越城折腾了一年之久,前前后后吃了不少苦头,闻竹也并没有来给他收拾烂摊子。他憋着一口气,不愿被看不起,所以一直未去上天庭。
妖族的祸乱被他越弄越糟,越城也因此受了伤流落在凡间。也就是在那时,碰到罗更的。
昏迷不醒,被罗更的祖父捡回去,养在了家里。
罗更一开始对越城的到来十分抵触,他觉得老头子就是爱多管闲事,带回来个浑身是血的臭小子始终是个祸患!他虽说是嘴上抱怨地越城像一颗搅了他们家好汤的老鼠屎一样,但也没有心思狠毒地将他半夜拖出去扔了,所以那时的心软也是造成他们家悲剧的一大原因。
越城被留了下来。
也是他自愿留下的。
少年居高的自信心第一次受挫,不想去上天庭,不想找闻竹,那样就像是承认自己认输了一样。
他在赌着一口气。
他也在逃避。
罗更的祖父对他很好。当成孙女婿那样的好。以至于罗更对他更是不待见了,整日咬牙看着自己祖父给一颗老鼠屎煎药治伤,手里的铁棍蠢蠢欲动!
而当时的越城根本不在意罗更的态度,或者说,他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态度。
他只是从早到晚呆在那间竹屋里,喝着他们递过来的汤药,受着他们的照顾,然后一声不吭地颓废着。
对于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后连个屁都不放一下的家伙,罗更忍不了了!他一把将那个浑身上下早就好利索的家伙从床上拽下来扔到门外,冲他吼道:“药也吃了伤也好了,我们仁至义尽,你赶紧滚走,就你这样能干什么?!”
中午的阳光很刺眼,越城猛地被拉出去,赤脚站在地上,眼前晃了一下。
你能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他自己清楚,就算不清楚,也不能有人指着鼻子谴责他,尤其还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凡人!
他猛地抬头瞪着罗更,似乎是要把人瞪出个窟窿!
“你瞪什么瞪?!我说错你了?娘的受一点伤要死要活的,给谁看啊,谁欠你的?!”
“给谁看也不是给你看,我让你们救我了吗?你们假惺惺给谁看?!”
越城虽然骄纵,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罗更祖父对他是挺好的,他没有不知感恩。但是怒气冲头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都是照狠里说的。
罗更登时就气了,他一把揪住越城的衣领将他推到树上,“你他娘再跟我说一句!”
“呵!”越城瞪着他冷笑了一声,“就你还想打我?”
他话音还没落就被罗更一拳抡到了脸上!
“我打你怎么了?老子救了你,现在叫你还回来有什么不行?!”
自越城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挨过打,连墨冰都从未碰过他分毫,更何况这个低贱的凡人?!
越城气极了,他抬手也是一拳,但被罗更伸手拦住,往后一扭,将他撂倒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越城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灵力运不上来的事,只觉得怒气过剩,伸手抓住罗更的脚踝猛地一拉,就将他也带到了地上!
罗更没想到这小子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不察就摔了!
“娘的找死!!”
两人就这样在地上滚做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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