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将俞时收为通房的第二天,周月昭的生活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又好像没有。
他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怔然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是周月昭,而是周月昭。
俞时醒来后挣扎得厉害。绑着手腕的布绳被他用蛮力挣开。手腕磨出了血,他却一点也不在意,连鞋也没穿几步冲到门口拍打着:“周月昭!你放我出去!”
他听见周围有人在很小声地说话——
“我就说少爷喜欢茗烟吧,清风只不过叫了几声……就被拖下去了。”
“可是少爷好可怕,昨天晚上茗烟好像一直在哭。”
“现在事情都传到夫人那边去了……”
好奇怪。他怎么会听得如此清楚。他环视四周,明明周围一个人也看不见。太奇怪了。
屋子里俞时还在叫他的名字,带着一点哭腔和愤怒。当俞时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其他人的声音就消失了。于是周月昭转身,卸了门口的锁,推开这扇门。
俞时拍门的手一下落在周月昭胸口。他迅速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抬眼恨恨地瞧着周月昭。
周月昭不喜他的视线,却只是侧身让出位置。见俞时不说话,他问:“不是要出去吗?”
俞时愣了一下,有些怀疑地望着他,等了会儿瞧周月昭确实没有旁的动作了,他眼睛骤然亮起来,连忙往外跑,一个回头也没有。
周月昭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指关节抽动几下,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在驱使着他让他抓住被自己放出去的人。
但他却只是回了屋,将门又关上了。
到了晚上休息时,那个在白日里出现过的声音又来了——
“……你醒醒!……这只是个幻境而已!……你快醒醒!”
中间始终有两个字他听不清楚,一整晚脑袋都昏沉沉的。然而等到了第二日,他再次看见俞时时,他突然知道了那两个字是什么,是——师兄。
叶萤!
意识恢复的一瞬间周月昭就知道了外面在叫他的人是叶萤。他豁然起身,倒是将周围干活的下人吓了一大跳。
周月昭的视线落在院子里扫雪的俞时身上。他佝偻着腰,背对自己,像是在刻意躲着他。
以前他从未注意过这个人,只知道是叶萤带回来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杂灵根。叶萤带回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把他当“神”看待的样子,因此无意中发现俞时对叶萤的心思周月昭虽有不适,却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评判的资格。
却没想到他居然能为了叶萤做到这地步。
在秘境中他本是同叶萤一道的,周边也围了不少归一宗的弟子。不巧碰上强敌,周月昭只忙着眼前事了,一时不察竟一脚踏进了大妖的幻境。
意识消散前他听见叶萤惊慌地喊了他一声“师兄”,随后便瞧着俞时毫不犹豫地也跟着进来了。
仔细回想那时的场面,俞时进幻境前朝叶萤投去的那一撇竟有些决绝的意味。想来他也知道自己实力低微,连周月昭都能着道的幻境他跟着进去只怕是生死难测。
他盯着俞时看的时间实在太久,俞时握着扫帚的手微微收紧,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后又默默往门口移了些。
周月昭回神,收回视线兀自回了屋。
傍晚的时候周夫人那边派人来找他。幻境中的周月昭懒得应付,恢复了意识的周月昭却不得不去。他还没找到这幻境的阵眼,正好去主院探查一番。
“……你院子里叫茗烟的小厮,今日来找我,说想反悔前些日子签的卖身契。我没答应,他又说想离开你的院子……阿昭!”周夫人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拧着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周月昭将视线重新落在周夫人身上:“听着呢,他想如何便如何吧。”
周夫人闻言一脸惊讶:“你真这么想?”
“还能有假?”
这下周夫人是彻底看不懂了:“那你前两日对人家做的那些事……”她顿了一下,“你就纯粹耍着人玩?”
“那些事?”这下换周月昭拧眉了。自恢复意识开始,他还没来得及查看幻境中的记忆,回想起今早院子里俞时奇怪的态度,莫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
“那就先让他留在我院子里吧。”周月昭只留下一句,便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周夫人撑着脑袋叹气,婢女忙上前贴心地按摩她的穴位:“夫人不必担心,少爷这一看就是还没开窍而已。”
周夫人忧心忡忡:“只怕等他开了窍也晚了。”
周月昭看完了“自己”的记忆才意识到这何止是过分,但他心里却也没多少愧疚,毕竟这都不是真的。等俞时恢复意识,想必也不会在意。
然而等他真的触碰到俞时,他才恍然——假亦是真。
他拽住了俞时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痕迹,叫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手心里的身体开始发颤,俞时的声音也是:“周月昭!你放开我!”
周月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拉住他。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俞时和原本幻境中的俞时太不一样了。他怎么敢就这样无视自己、怎么敢想离开自己的院子、怎么敢想离开周府?!
脑袋有些昏沉,周月昭控制着情绪,问他:“你躲什么?”
俞时一脸惊惧地看着他。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了,这样的场景让俞时瞬间想起那日的情形。他不知道周月昭是在发什么疯,却真的怕了:“少爷……”他哽咽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我求您……我不愿这样……”
连周月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了:“你不是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吗?不是为了郑奇什么都能做吗?所以现在是在躲什么呢?”
俞时呆住了,过于充盈的泪水终于从他眼里坠落,他艰难地朝周月昭笑起来,好似这一刻才知道在那天的雪地里自己说出的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少爷说的是。”
周月昭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有那么多的眼泪。一颗又一颗,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落在他抓着俞时的手背上。
在床上的时候俞时还在哭,连枕巾都洇湿了一大半。
周月昭喟叹一声:“小鱼哭得好可怜。”他的唇触到俞时殷红的眼尾,接住了那一颗落下的泪,又旋即亲上去,声音模糊,“好苦。小鱼尝到了吗?”
尝到了。
当周月昭的那把剑刺进俞时胸口的时候,俞时想,他尝到苦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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