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了一套鹅黄色的裙衫换上,梳洗颇费了一番工夫,待到准备妥当就被清秋急匆匆地带去偏厅找厉云深会合。
厉云深见到我,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淡淡说道:“合身就好。”他不急不忙地把一碗粥推到我面前,“坐下吃点吧。”
昨日成亲才好不容易见他穿了一回红色,今日就又是一身黑。
“将军,王妃在催了。”隋昊从正厅方向走过来,瞥了我一眼。
“知道了。”厉云深嘴上这么答着,动作倒是比我还慢悠悠。
这就是他对岳王夫妇的态度:有礼貌,但不多。
他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清秋,对我说道:“清秋在府里待得久,人也伶俐,我让她跟着你,你有什么不了解的都可以问她。”
我挨着他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问:“那,不了解你,也可以问吗?”
清秋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低下头抿着嘴偷笑,一旁的隋昊熟练地东张西望。
厉云深看着他们俩的反应,张了张嘴,愣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最后只憋出三个字:快吃吧。
我笑了笑,点到即止,简单垫了几口就随厉云深去了正厅,岳旻和厉如岚早已一副长辈的架势坐于厅中主位。
更夸张的是,他们岳家除了那位庶出的小郡主没来,其他人都到齐了,两儿两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岳王府。
“这都什么时辰了?谁家新妇头一日便起这么迟?成何体统!”厉如岚毫不掩饰对我的嫌弃,眼神中的轻蔑如同荆棘藤一般鞭打在我身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先给我个下马威。
岳旻虽未说话,但也没阻止,摆明了这也是他的意思。
她这人也当真是好笑,从前不待见自己这侄儿,如今侄儿手握重兵,在朝中举足轻重,她又开始演起了骨肉至亲。
我还没想好以什么态度应对我的这位好姑婆,厉云深先开口了:“怪我,昨夜我们歇得太迟,晚儿想必是没休息好。”
“……?”
我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纵使我听惯了风流之词,但从他嘴里听到这种不正经的话倒真是稀奇得紧。
“你这……”岳旻的表情有些难堪,却也莫名夹带了几分同为男子在这方面的“惺惺相惜”之意。
厉如岚被噎得不好发作,只能撇了撇嘴不作声。
他们那两个儿子岳楚尧和岳楚恒早早就已成家,长女岳楚蓉也已为人妇,自然都听得懂厉云深这句话,纷纷心领神会地扬起嘴角,把尚未出阁的岳楚仪急得秀眉皱成一团。
“三姐,你们笑什么?”岳楚仪凑近岳楚蓉小声问。
岳楚蓉见妹妹在男女之事上还未开窍,笑意更甚,打趣道:“待你将来嫁了人就知道了。”
岳楚仪隐隐明白了个中深意,又羞又恼,坐在椅子上涨红了脸。
虽然他们没能教训到我,但敬茶的仪式还得继续。
我和厉云深一同跪在他们夫妇跟前,厉云深先敬茶,他们二人一切正常,并未说什么,可当我将茶杯举到厉如岚面前时,她迟迟没有接过杯子。
我立刻了然于心,举着茶杯不动,等着她再次发表“感言”。
“你既进了厉家的门,往后就该多学着些规矩,莫要把那些勾栏做派带进来,拖累了云深。”她煞有其事地说着,却仍未接过我的杯子。
“姑母说得是,妾身定当好好侍奉夫君。”
“姑母就免了,你还是叫我王妃吧。”
“是,王妃。”
我的低眉顺眼让厉如岚一时无话可说,她慢悠悠地酝酿着,我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等她的反应。比起师父罚我练功做的那些招式,只是举一会儿杯子实在不痛不痒。
闲来无聊,我低着头侧目观察四周,发现厉云深竟戴着那枚我在街上送他的玉佩。
“云深虽许你为正妻,但那是他天真,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将军夫人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若说前面那几句我听了有些不耐烦,这句“有几分姿色”听着倒像是在夸我,我不禁还有些沾沾自喜。
“妾身——”
“王妃,茶要凉了。”一向与姑母维系着表面和气的厉云深也叛逆地改了口。
“你……”厉如岚自是听得出他的阴阳怪气,为免姑侄关系闹得太僵,她不便再多言,接过我手里的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重重放在桌上。
岳旻见状连忙打起圆场:“快起来吧。”
我和厉云深从跪垫上起身,我刚起到一半,听见身旁的厉云深微弱地倒吸了一口气,我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微微弓身,单手扶着腰,眉头紧锁,吃力地慢慢站起来。
他这是……
岳旻看着他古怪的动作,先是愣了愣,继而顿悟了什么似的,几番撇开脸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为一句“知道你们年轻,但有些事还是得节制些”。
原本我还没想通厉云深这是怎么了,听岳旻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这分明是昨晚睡榻睡得……这么高的个子缩在那么短的一张榻上,不腰酸背痛才怪呢。
但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件事,再加上这家伙前面还说什么昨夜歇得太迟,任谁听了都会以为是我们俩洞房花烛夜颠鸾倒凤共赴巫山才把他折腾成这样。
如此“伤风败俗”的行径让厉如岚脸色铁青,她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岳旻连忙拖家带口跟上。
岳楚仪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厉如岚都不见踪影了她才磨磨蹭蹭地挪动到正厅门口,我正要松一口气,打算回房补眠,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身说道:“云深哥哥,你不送送我们吗?”
哪有“们”,只有她一个,其他人都溜得飞快。
出乎我的意料,厉云深朝她走了过去,她惊讶过后顿时展露笑颜,腼腆地候在原地,还顺带给我捎来个得意的眼神。
厉云深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她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嘀嘀咕咕地絮叨着:“云深哥哥,你这次回来待多久?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去玩?我好久没去微雨楼了,不如我们——”
正说着,厉云深戛然止步,停在了院子中央。
“怎么了云深哥哥……”
“就送到这儿。”厉云深淡然说道。
岳楚仪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看正厅,他们所站的位置距离正厅不过三五丈远,很难不怀疑厉云深是故意的。
我还没笑,旁边的清秋和隋昊先笑了。
“你们将军以前也这样?”我问。
“以前倒是不太有这样的状况……”清秋挠了挠头,“因为郡主每次来,将军都让我们说他不在……”
我抿着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岳楚仪不情不愿地杵着,低头时看见了厉云深腰间挂着的玉佩,问道:“这是什么?你不是从来不戴配饰的吗?”
“这是你嫂嫂送我的。”厉云深张口就是一句狠话。
“哼……”她冷哼一声,“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有看起来这么廉价的玉佩。”
……
怎么我在这儿站着也能被攻击到……
那玉佩的确便宜,因为只是市集上随意贩卖的小物件,并非什么上乘质地,可论样式和做工,它不输许多价值不菲的玉器,所配绳穗也恰到好处,不是单一句简单的“廉价”就能概括的。
质疑我本人我不会多吭一声,但质疑我的审美我必须夺回尊严。
我刚要抬脚往外走,只听厉云深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喜欢。”
他的语气太过郑重,以至于我都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故意激怒岳楚仪还是真的喜欢。
岳楚仪咽回了一些话,不服气地撅着嘴走了,我站到厉云深背后,清楚地听见他叹息的声音。
我的脚步很轻,厉云深未曾察觉,转头看见我时吓了一跳。
“还给我。”我朝他伸手。
“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垂眸瞟了眼玉佩,夹枪带棒地说道:“我可不想再被人说我只买得起廉价货。”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停顿片刻,接着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般,自顾自走开了。
“……你去哪儿?”
“没别的事了,你可以回屋休息。”他边走边说。
想支开我?我偏不走。
我跟在他后面,因为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他很快就发觉自己被“跟踪”了。
回过头发现是我,他脸上闪过一瞬惊讶,随即又恢复如常,说道:“你不用跟来。”
不是命令,也不是抗拒,更像是一种委婉的建议。
他走的这个方向只通往那间孤零零的家祠,想来他应该是要去祭拜厉巍,正好我也要弄清厉巍是否真的参与了当年屠戮山庄之事,跟着他去也许能打听到什么信息。
“既然要敬茶,自然也该敬你爹。”
我坦白了一半,也不算骗他。
听我这么说,他便也不再拒绝,默许了我的同行。
到了祠堂,他十分平常地在牌位前上了柱香,磕了头,起身后看见我在取香,上前按着我的手臂拦住我,但又立即反应过来这个行为不妥,于是急忙收回手,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我们不是真夫妻,你不必勉强做这些。”
“你就当我是出于礼貌。”我就着烛火点燃了香,顺势看到了桌上存放碧霄剑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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