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说就算了,这本来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我无所事事地晃了晃袖子,转身往前院走。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到可以打探此等机密的地步,他不说也是情理之中,我犯不着去刨根问底。
“在你看来——”他突然出声,“这些年邺国与迦兰的战事,孰是孰非?”
我停了下来,不解地回身望着他:“为何这么问?”
“你会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是因为你认为一直以来都是迦兰在主动进犯,对吗?”
“难道……不是?”我被他问得犯起了糊涂。
听闻迦兰国的那位商太后生性果敢,雷厉风行,对内大举推行新政,对外大肆扩张领土,如此野心和手段,是许多男子都无法企及的,也正是有这般魄力她才能于动荡的局势中保下拓跋氏的基业。
可厉云深向来是与父齐名的忠君卫国,他会这么问,定然是有隐情,莫非这中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短暂犹豫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将军!”隋昊快步赶来,“该去演武场了。”
“这几日可能会有些王公夫人登门来访,你见机行事即可。”厉云深把之前被我打断的话说完,然后便同隋昊一道走了。
果然,他预料得很准确,不到晌午就来了好几拨人,一连几日都没个消停,清秋说这府上还从未像最近这么热闹过。
她们来的流程也很统一:送些可有可无的礼,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若赶巧几家碰上了,索性齐聚一堂,明着喝茶赏花,暗着各自较劲,从丈夫的品级比到儿子的数量,听多了我的白眼都翻累了。
其实她们哪里是想来见我,只是来见将军夫人罢了,就算厉云深娶的是一只猫、一棵树、一杯水,她们也照样会把面子工夫做足了。
不过既然她们想聊,我便顺着她们的话聊。
谁家的好父亲在外面有私生子、谁家的好相公在外面偷偷养了外室、谁家的好弟弟在外面欠了一身赌债——这种消息一贯是花夕阁最爱打听的。我只是“无意中”稍稍透露些许,她们一个个就都勃然失色,再也没那闲心去嚼舌根。
经过这几日的努力,我傲慢无知的形象得以巩固。在她们眼中,我这只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的麻雀归根结底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风尘女,厉云深也确确实实是色迷心窍才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举。
这样的风评很快就在京中传开了,但厉云深自己对此倒是很满意,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过了新鲜劲,扎堆的拜访者自然而然也就不再来了,我总算得了闲去做自己的事。至于厉云深,他奉命每日去演武场协助禁军操练,日落后才回来,我们俩各忙各的,府上其他人几乎见不到我们两个的人影。
与之前略有不同的是,厉云深没再睡在外间的榻上。
那种睡法将就一晚尚可,每晚都缩成一团任谁也受不了。于是他避开下人,自己悄悄弄了床被子来,白日将被子叠好收进柜中,夜里拿出来铺在卧房最大的空当处——床边,就这么以床沿为界跟我同处一室。
这个距离说近也不近,毕竟我们曾经在同一张床上躺过,说远也不远,每到深夜,连他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说他从未想过会同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连底细都没摸清的人睡在一间屋子里,我又何尝不是?那些在我屋内留宿的客人无一例外都是被我下了药的,每次等他们昏睡过去之后我就换个清静的地方歇着,和他们多待一刻都令我作呕。
那些男人口口声声的爱慕、钟情、痴心,都不过是身体**所驱使,自以为花些钱便能肆意凌辱女子,只坑他们的钱已经是我在做善事了。
相较之下,厉云深对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究竟是我魅力不够还是他当真那方面不行。
总之我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日,转眼就到了敏妃寿宴这日。
为了贯彻厉云深所期望的不张扬,我选了一套浅蓝色的衣裳,配饰也都是最简单的,可是我的身份注定会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即便打扮得再不起眼,依旧在寿宴上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今日来的都是显赫之人,甚至还有不少是专程从封地赶来的,敏妃的地位可见一斑。寿宴所用的器具、吃食也都是顶级的,说是国宴也不为过。
皇上和敏妃还没到,但舞乐表演早就开始了,大家依照安排好的席位分坐表演区域两侧,自行吃喝。偌大的宴厅回荡着宏亮的乐声,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一组座席为一户,最多可坐两人,厉云深坐在我身旁,一个一个地向我介绍落座的那些人,我边吃边听,嘴就没闲过。
我平日倒也不是没吃过好东西,只是这御厨做的菜我还是头一回吃到,能有机会品尝皇帝的餐食,我可不得多吃点。
“那是司徒丞相和他夫人。”
“我知道,续弦的嘛。”我津津有味地吃着乳酪酥,“那老东西早就想娶她了,可是原配不答应,后来原配一死就迫不及待将她迎进门了。”
“这你都知道?”厉云深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我举着乳酪酥的手悬在嘴边,尴尬地笑了笑:“在他家偷听到的……”
他无言地叹了声气,又接着说:“那边的是于太师、郑尚书、葛御史、谭侍郎。”
这些不重要的人他一带而过。
其实哪怕他不说,这些人我大多也都认得,我更好奇的是宫里那帮人。上回在婚宴上我只能远远地看几眼,别说分不清谁是谁,就连他们的五官都看不明朗,今日他们就坐在我对面,我终于能挨个认认脸了。
“最前面那个,是太子和太子妃。”厉云深用眼神指向离上座最近的一组座席。
我抬眼望去,那里坐着一位神情庄重的中年男子,眉眼深邃,黑发间夹杂了些许花白,但脸上保养得不错,整体看上去很是精干。他自顾自喝了几杯酒,与身侧女子几乎没有交流,两人不像是夫妻,倒像是拼桌的食客。
贺晟,先皇后的唯一子嗣,二十岁那年被立为太子,在东宫一住就是三十多年,他那个对皇权视之如命的爹迟迟不肯退位,他也就只能如履薄冰地当个孝顺儿子。如今他已年过半百,虽握有部分实权,却处处受他爹的掣肘,这么憋屈的日子他都能忍下来,要么是真的无心皇位,要么就是另有打算。
“这些年太子暗中扶植了不少势力,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动作,恐怕不简单,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这是警告?”我不紧不慢地咀嚼着糕点。
厉云深收回视线,偏过头望着我,说道:“我是怕你惹了麻烦,耽误我们约定好的事。”
“那就是关心?”我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扬唇笑道。
我的故意曲解让他咋舌,但他好像已经渐渐习惯了我这副不正经的嘴脸,竟然只是转过脸去,继续正题:“那是惠阳公主。”
他跳过太子隔壁的老熟人岳旻和厉如岚,介绍起了另一桌坐着的小姑娘。
“她自小受到皇上和敏妃的宠爱,顽皮了些,但本性不坏,就是个小孩子。她喜欢习武,敏妃不允,她便偷跑出宫去,找了个不入流的门派拜师学艺,险些被人绑了卖掉,敏妃只好向皇上讨要了几个黑羽卫教她些拳脚功夫,实则是暗中保护她。”
惠阳公主刚过及笄不久,的确还是个小丫头。她明眸皓齿,杏脸桃腮,笑起来面露梨涡,吃东西时又像只忙碌的小松鼠,古灵精怪,可爱极了。
她是敏妃的亲孙女,敏妃自然视她若珍宝,要知道黑羽卫可是直属于皇帝的秘密暗卫,肯调动黑羽卫来陪小公主玩闹,想来皇帝对她也相当疼爱。
“旁边那位是长淮公主。”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号,我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她柳眉凤眼,却透着一股英气,举止温婉,却丝毫不显娇弱,这样的气质,纵然身着最朴素的衣裳也不会湮没于茫茫人海中。
不知道是我的目光太灼热还是巧合,长淮公主也朝我看了过来。突然的对视打断了我的遐思,我放下筷子,朝她微微颔首,她莞尔一笑,轻轻点头回应。
既然被发现了,再盯着她看就不礼貌了,我低头倒酒,给厉云深也倒了一杯,疑惑地说道:“坊间传闻她是因为脾气太差,所以没人敢娶她,可是我看她也不像脾气差的样子。”
“她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皇上才一直急着给她赐婚,但她说只想嫁自己中意之人,若无缘分则不强求,所以至今仍未择婿。”
“怪不得……”我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是她看不上你?”
这次轮到厉云深举着杯子的手悬在嘴边了。
“哎呀,看开些,公主乃天之骄女,看不上你也很正常,你不用觉得丢脸。”我将自己的酒杯伸过去在他的杯子上清脆地碰了一下,然后幸灾乐祸地品起了酒。
自从认识他,我说话是愈发欠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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