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哪道菜是你打的?”我对着每道菜都仔细观察了一番。
厉云深扫视了一眼案几上的碗盘,问道:“吃完了?”
“暂时……差不多吧。”我的手靠在腹部,明显能感觉到夜宴开始前还瘪着的肚子已经凸起了。
他盯着我的嘴角,放下筷子,拿起手旁的帕巾举到我嘴边,我身子向后一仰,本能地躲开了,看到他悬空的手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趁他还没把手收回去,我连忙把头伸了过去,就停在他手边。
他愣住的时间比我还久,我都一前一后晃了两下了,他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捏紧手里的帕巾,略显尴尬地继续刚才的动作,一边替我擦拭嘴角一边说:“我一共就打了三只鸡、一只鸭,估计在别的桌上。”
我随处瞄了瞄,视线和坐在斜对面的惠阳公主撞个正着。
她双手托腮,目光在我和厉云深之间来回摆动,火光将她那张傻呵呵的笑脸映得格外痴迷,把我这个做戏的人看得心里发虚。
其他人也偶有看向我们的,但总体比寿宴时要少了很多,大概是对我们这对夫妇当众**的行为见怪不怪了。
吃饱了坐着难受,我悄悄避开众人,单独在猎场边缘散步消食。
深秋的风已有了刺骨的苗头,何况还是在三面环山的阴寒地界,到了夜里仅凭几件单薄的衣裳根本维持不了体温,连手都不能搓的我稍微走了走就准备返回宴席了。
座席中央的篝火烧得正旺,我循着光亮穿过树林,在林子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绪王?”我朝两边看了看,连个多余的鬼都没有,“这是……在等我?”
贺容桓背对着光,整片阴影打在他脸上,表情看不太真切。
“是啊,想见你一面可不像从前那么容易了。”
他还是同以往一样油腔滑调。
“怎么,想找我喝酒?”我随口客套一句。
林间的风吹得我头疼脑胀,我经过他身旁继续往前走,想尽快回去坐着烤火。
“我看是你馋酒了吧?”他笑着跟上我,从背后拿出几颗用手帕包着的莓果递了过来。
我刚伸出手,想起自己手里的伤,把手又缩了回去:“饱了。”
他的手微微定了一下,指节紧了紧,随后收回手,自己拿起一颗吃了。
“唉,生分了。”他故作伤心。
“说吧,找我究竟什么事。”
“没有啊……”他惴惴捧着手里的莓果,闪烁其词,“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他还真是不擅长说谎。
不过我倒确实没见过他这么反常的样子,想来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事。
厉云深说的没错,我如今是有夫之妇,明面上还是该与他保持距离,免得招惹是非,否则不仅对我不利,对他也只会有不好的影响。
“我们之间好像不是可以无缘无故就私下见面的关系。”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冰冷,还是像以前和他相处时那样打诨。
我是想保持距离,但也不是要把关系闹得太僵,毕竟他也算是我在宫中的一条人脉,没必要得罪。何况认识这么久了,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你成了亲,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他幽怨地偏过头看着我。
我愣了一瞬。
话是他一贯会说的话,可我听着其中隐隐夹杂了些许不该有的意味。
和从前不同,从前的他即便总爱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也都只是轻描淡写的玩笑,今日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
我面上装作波澜不惊,边走边说:“绪王言重了,我们当然是朋友。”
离外围的篝火越来越近,我身上流失的体温开始慢慢回笼。
又走了几步,他忽地停了下来。
“除了朋友呢?”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正经。不是玩笑,也不是打趣,而是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
前所未有的陌生让我意识到我的担心也许真的应验了。
我停在篝火堆前,盯着里面灼烧作响的柴枝,心绪繁杂。
“我——”
“如果你想说的是那句话……”我打断他,转过身看着他被火光照亮的脸,“不要说。”
他看着我,嘴唇半张着,琥珀色的瞳眸里有火焰在跳动。
“既然从前没说,那么现在、将来,都不要说。”我近乎平静地呼吸着。
一队禁卫巡逻经过,我和贺容桓都保持了短暂的沉默,等到禁卫走远,我再次开口:“我们之间,不应该、也不可能是别的关系。”
我还在花夕阁时,他从未正面表露过心迹。
他习惯于将自己的心思掩藏在真假参半的玩笑中,一直以来我并不是察觉不到,盈娘也曾几番提及,我若说自己浑然不知他的心思,那倒真成了惺惺作态了。
但是我对他也仅仅是朋友的情谊,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一定要说他在我心里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话,或许是我常常会不自觉地把他当成我的弟弟。
以前我怎么也想不到日后会发生这些变动,我以为我会十年如一日地待在花夕阁,所以我才由着他的性子陪他玩,只当是打发时间。
我也曾好奇他到底会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甚至思量过倘若当初是他先提出亲事我会不会答应,但当他真的要说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不希望他这么做。他在宫中的地位已是自顾不暇,再蹚我这趟浑水,无疑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不了解我,他认识的只是花夕阁的红尘,既然如此,倒不如就不要让我的秘密成为他的负担。
他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手帕,眉宇间有错愕,有失落,有自嘲,更多的是无奈。
窜起的火舌将我们的影子洒在地上,风一吹,影子也乱了。
“因为他?”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甘。
我低下头,轻声叹息,又抬起头看着他:“是。”
“你当真对他……”
“是。”
这次我的回答没再迟疑。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来时的神采,眼里满是倦意。
“为什么?”
“我说过,是缘分。”我面不改色地说着谎,“假如你非要听一个具体的理由,我也可以告诉你。”
背对着篝火我仍然能感到从脚底升起的凛冽。
过了今日,我们恐怕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但我也很清楚,只有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才是对他最好的。
“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你若肯将东西还回,你的身份我可以不追究。”
“体贴。”
——“可你若执意不还,我不介意亲自送你去三法司坐坐。”
“单纯。”
——“你是想说你喝多了,不记得了,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两个当真……”
“无条件地信任我。”
——“那……那还有那么多大家小姐呢!总有比一个勾栏女子更好的选择吧!”
——“不,她就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坦诚。”
——“你是怎么说服皇上同意这桩婚事的?”
——“没什么,就是……说了些好话……”
“敢作敢当。”
——“这都什么时辰了?谁家新妇头一日便起这么迟?成何体统!”
——“怪我,昨夜我们歇得太迟,晚儿想必是没休息好。”
“还教会我要做自己。”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夫君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夫人?”
——“你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他了解我的习惯。”
——“怎么,只是学你说话,你就受不了了?”
——“我说的不对吗?夫人。”
——“原来这样就能让你安静。”
“也愿意为了我而改变。”
——“大壮?”
——“哎呀,大壮二毛,般配得很。”
“当我遇到麻烦他会冷静地替我解决。”
——“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若不拦着你,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
“当我担心他的时候他反而会先关心我。”
——“小郎君不会是在偷偷流泪吧?”
——“我看你伤得还是太轻了。”
“够了!”
贺容桓的一声喝止中断了我脑海里飞速闪过的那些画面。
不知道是从哪一句开始,我的嘴角竟扬起了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弧度,我立刻平复表情,不顾他的抗拒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他的喜欢会在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这是什么?你不是从来不戴配饰的吗?”
——“这是你嫂嫂送我的。”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有看起来这么廉价的玉佩。”
——“我喜欢。”
虽然说的只是一枚玉佩。
甚至那应该只是为了气走岳楚仪而编造的说辞。
他垂眸,眼中的最后一点亮也燃尽了。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站了很久,耳边能听见篝火堆里的噼啪声,远处喧闹的歌舞声,山中孤寂的鸣啼声,唯独没有说话的声音。
他缓缓抬眼,黯淡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若我早些说出来,结果会不同吗?”
与其说是在问我,不如说他是在问他自己。
我正要开口,只听附近有窸窣的动静,我转头望去,从篝火后走来一人。
“绪王殿下又在与内人叙旧了?”厉云深走到我身旁,面无表情地和贺容桓相对而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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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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