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手滑

一踏进家门我就想起了晌午剩下的那几块蒸糕,连忙去偏厅查看,只找到了残留着碎屑的空碟。叫来清秋,她说她也不知道东西被谁吃了。

虽然没能再品尝一块有些可惜,不过我亲手做的糕点全部被吃完了也算是那个偷吃贼对我的一种认可,看来我手艺不错。

心情非但没有低落,反而还有点高兴了。

我们回来前府上就已经结束了晚膳,我单独带着师父去后厨开小灶,给他做了以前我们穷得叮当响时最常用来果腹的菜汤饭。

那时候我们花钱不计后果,大手大脚,先是花光了师父自己带来的钱,然后就靠着帮当地的达官富商做临时护卫来赚盘缠,赚到一笔就能享受好一阵子,等到钱花完了再勒紧裤腰带寻找下一个雇主。

师父说,直接偷钱容易,但那样的话就体验不到世间百态的乐趣了。

所以每次在赚到下一笔酬劳前,我们只能到处偷点米和菜,运气好的话还能顺到块肉,再找间能遮风避雨的破庙生火,煮上一锅菜汤饭,一吃就是一整日。那根本不是什么珍馐美味,连咸味都尝不出多少,可如今我倒怀念起了那个味道。

我们师徒在坐在厨房的炉灶旁,就着柴火的余温边吃边絮叨,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各自回房。

回到房中,一推门我便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花香,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

“你在房里摆花了?”我四处望了望。

厉云深在案边抬起头问道:“什么花?”

“我进来就闻到有股花香,好像是……”我又嗅了嗅,“桂花?”

“……错觉吧!”他放下手中的文牒,起身走了过来,“前辈他休息了?”

“嗯,他说年纪大了,人容易犯困,睡得早。”我脱去外衣坐到妆台前,对着镜子摘下头上的发饰,“有件事——”

镜中的厉云深抱着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被褥,转身看着我。

“我问了,你别介意……”

“你说。”他俯身将被子放在地上铺开。

我取下耳坠放回首饰匣,合上盖子,缓缓吐了口气,说道:“你爹……是病逝?”

厉云深的动作停了下来,但也仅有一瞬,便又继续整理他的铺盖。

“问这个做什么?”他蹲在地上,低着头抚平被面上褶皱的位置。

“我……只是好奇……”我拿起梳子,心不在焉地梳理着垂在胸前的头发,“能当上将军的人想必身体硬朗,他是患了什么严重的病才会……”

“心脉衰竭。”他平静地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大夫说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操劳所致,用药也只能延缓衰竭,无法根治。”

我从凳子上转过身,追问:“他年轻时就有这样的症状吗?”

厉云深扭头看了我一眼,站起来走到衣桁边,将外袍挂上去,背对着我说道:“不知道,很多事他都没跟我说过,况且小伤小病对在外征战之人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即便身体不适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厉云深了解的内情也不比我多多少,但能够确定的是,厉巍的死因存疑。

我没再问下去,既是怕厉云深对我起疑,也是怕显得我太过无礼,毕竟那是他所崇敬的父亲。

我轻手轻脚地钻到床上,解下帐钩,掩住床幔,闭上眼睛静静躺了片刻,突然坐起来掀开帘子,和床边正准备躺下的厉云深四目相对。

他仰头望着我,淡淡说道:“还有事?”

“早晨你怎么会跟我师父在一起?”

照理,这话我是该直接问师父的,我们师徒之间无论如何总比一个外人来得亲近,但是白日问他时他很显然就没打算告诉我,他老人家不肯主动交代的事从来没人能强迫他说出来,我只能来问这个“外人”了。

厉云深眼神一顿,忽然支支吾吾起来:“他……教了我几个招式……”

“他教你武功?!”我难以置信地甩开碍事的床幔,又急又恼地坐到床沿上,“你又不是他徒弟,他为何要教你?”

当年我可是货真价实磕了三个响头才正式拜师的,凭什么这小子无名无分就能跟着师父学武功?

我怎么想都觉得不服气。

“今日一早前辈来找我,说要与我切磋切磋,试试我的功夫,我推辞无果,只好陪他过上几招。”

“然后呢?”我皱着眉头,语气不善地盘问他。

他仿佛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一般,眼睛转向别处,声音也更小了:“他说我还有所欠缺,就顺道传授了我几招。”

“……你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我干脆下床坐到他枕边,盘起腿和他面对面,“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教别人,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什么了?”

厉云深垂眸看了看被我压住的被子,说道:“他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没了?”

“嗯……”他讪讪应道,“睡吧,明日我还要上早朝。”

他扯了扯被子,试图将我“驱逐出境”,我岿然不动地坐着,压着他的被子不放。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双臂环胸,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师父不是那种会说客套话的人。”

“你若不信,亲自问他便是。”他略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又扯了一下被子。

被子往前滑动了几分,我的上半身跟着晃了晃,但依然像一尊大佛似的不肯挪动。

“他要是会说,我还用得着问你?”我带着怨气闷声嘀咕。

厉云深置若罔闻,还在默默拽他的被子,我委实没料到他会下狠手,被子猛地被他一把抽了过去,我因重心不稳,整个人瞬间向后仰去。

眼见自己就要一头磕到梆硬的床框上,我下意识伸手在身前一抓,仓皇中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张脸就在我眼前放大。

厉云深倾斜着身子,墨发滑至肩头,一只手撑在我腰侧,和我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半寸。他上身伏低,睫毛在昏黄的烛光中落下两扇阴影,遮住了惊慌的眸色,鼻尖几乎贴着我的额头,而我则保持着后仰姿势并未倒下——因为我抓住了他的衣襟。

我原地僵住,将视线从他的唇部移至喉结,又向下落至胸前,一片春色映入眼帘。

……

是的,我不仅抓住了他的衣襟,还顺手扯开了他的衣裳……

他齐整的里衣被我的蛮力拽散,胸腹袒露,紧实的肌肉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而起伏。

我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厉云深的身体——裸露的身体。

在花夕阁见的多了,男人的身子是最不稀奇的玩意,可此刻我却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心底升起一股诡谲的悸动。

我没敢抬眼,极力保持镇定,松开被我攥得发皱的衣襟,轻轻将他身前敞着的那两片布叠起合拢,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从他身下退了出来,踉跄着爬回床上,拉紧帘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床边久久没有再传来动静。

我躺了下来,用被子蒙住头,沉闷而剧烈的心跳如鼓声一般萦绕在耳畔,他的脸、他的气息、他的身体,都在不断侵占我的脑海。

疯了,真是疯了……我到底在想什么……

憋了许久,我把头探出被子,发现屋子里已经黑了。

厉云深悄悄熄了灯。

对,他都没说什么,我又何必胡思乱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是被男人勾引一下而已,我这是正常人的反应,没错。

做完了自我疏导,我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入眠。

第二日一早我又去找师父,想询问他今日的安排。他若还想上街,我便陪他上街,他若想待在府里,我便陪他待在府里。

我站在他房门外敲了半晌,里面毫无响动。

厉云深上朝还没回来,师父不可能又在给他开小灶。难道是师父嫌我起得晚了,自己逛去了?

“夫人!”

我正要推门,清秋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册之类的东西。

“你来得正好,爷爷呢?他好像不在房里。”

清秋气喘吁吁地抚了抚胸口,说道:“他走了。”

“走了?”我对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感到措手不及,“走去哪儿?”

“就是……离开府上……”她生怕我发火,说话时翼翼小心地观察我的神色,“天还没亮的时候老人家就带着行李坐马车走了,奴婢那时本想去叫您的,但他说不必了,让奴婢别去打扰您休息。”

我恍惚了一下,急忙推开房门走进去,里面果然已经收拾一净,没有留下半点住过人的痕迹。

当年我们师徒分别也是如此。

那时师父问我是否愿意随他回去,我坚持报仇的信念,他说尊重我的决定。在那之后他照常陪我游玩了一整日,直到隔日我到处找不到他人,看到他留给我的信,我才知道他自己偷偷走了。

我以为我们至少会有一场正式的道别,会像家人、朋友一样给予彼此祝福再各奔东西,结果却是连一句“后会有期”都没听到。

师父在信中说,他不喜欢道别,也不擅长道别,所以选择了这样一种没有负担的方式来结束这段旅程,若我觉得遗憾,那便是最好的道别,因为遗憾意味着我们的相识是美好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这老头还是一点都没变,又一次不告而别。

“夫人,老人家留了这个给您。”清秋将书册递来。

我不解地接过那本不知为何物的册子。

书衣上没有字,不像是什么正式的经籍,我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呈现着师父的字迹,再往后翻,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

粗略地扫了几眼,这上面写着的应该是飞花门的武功心法和招式。

书页上残留着墨香,墨迹也还未干透,很显然这整本都是才刚写完不久的。

哼,宁肯连夜撰写一本冷冰冰的秘籍,都不肯留下来亲自教授我,那个老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厌呢……

我背过身去,指尖拂去钝在眼角的泪,待回过身时,清秋没发现我的异样,只问我是否要用早膳。

我收起书册随她前去偏厅,正巧在院中撞见了下朝回来的厉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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