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叶言倾回北京来,叶文邵这次又忙不迭地跑过去关心他的弟弟去了。
家里已经被小松收拾得差不多,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就连浴室里的毛巾牙刷都摆得整整齐齐。
叶言倾卧室的窗边放着一株龟背竹,绿得茂盛,掩在白色的窗帘后,是个晒太阳的好地方。
叶文邵进来啧啧称奇,忍不住夸赞小松:“小孩子手脚利索,会照顾人,怪不得被你钦点为小书童。”
叶言倾骂他:“你是不是有病?”
小松捧着他的一堆书进来,闻言不解道:“书童怎么了?谁是书童?”
叶言倾对这傻孩子笑了笑,“没什么,开你玩笑呢,忙完就回去吧。”
小松说:“好嘞,我把书摞完就走。”
叶文邵放荡地笑着,叶言倾无奈剜他一眼,就差拿东西丢了。
“你没事儿也走吧。”叶言倾说。
叶文邵偏偏不走,念叨:“你成年后咱俩难得能凑巧碰在一起,你总赶我干什么?对了,你这屋子里什么都有,我叫几个人过来吃饭吧。”
小松眼睛一亮。
叶言倾发了话:“你也留下来,一块儿。”
小松高兴地问:“二哥你想吃什么?我来准备。”
叶言倾喜欢清静,但叶文邵一呼百应,随便一个电话能叫来不少人。都是他们小时候一块玩的兄弟,以前斗鸡走犬,吃喝玩乐,长大后摇身一变,在各个领域里都能称个“总”
现在跟叶文邵走得近的是孙周海和江骋,这两人携了一身冷意进门,脱下大衣便去观察叶言倾,从头到脚地打量,又嘘寒问暖道:“最近身体还好吧?”“有事儿跟兄弟吱一声。”“啧啧,怎么虚成这个样子?”
叶言倾:“我是七老八十了么?”
他不过是年前做了个手术而已,也就家里人当回事,还被叶文邵到处宣扬他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弟弟。
“兄弟这不是关心你么?”孙周海笑眯眯地说道,一副你也有今天的调侃语气。
叶言倾的嘴有时候也损,“你是来看笑话的?等我死了你买个骨灰盒来瞧才能彰显诚意,但记得别买粉红色的,搞个金色的,粉色太娘。”他指着孙周海穿的那件粉色刺绣卫衣。
“卧槽。”孙周海冲着叶文邵叫嚣:“叶老大,你弟都病了嘴咋还那么欠呢?”
叶文邵在厨房里泄麻酱,喊着回话道:“他动手术,又没把嘴割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周海有几年没见叶言倾了,纳闷道:“现在看着斯斯文文的,结果芯子没变。”
叶文邵说:“他从小就厉害,只是会伪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天渐渐暗下来,几人在餐厅打边炉,偌大的客厅投影上放着球赛,一下子好像回到了二十啷当岁的时光。涮肉喝酒,无忧无虑,但也傻逼。
叶言倾食量不大,披了件开衫去客厅拿手机给周煦发消息,问她明天走吗。
也是巧了,叶文邵也问他这次还走不走,临近年关了,这边都在准备过年。
但是上海那边并没什么年味,多数人坚守在一线岗位,叶言倾说:“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啊?”叶文邵说道:“有什么事视频会议不能解决么?”
“视频会议能解决,那所有人都居家办公好了,你还租办公楼干什么?”叶言倾说。
这话说得也是,叶文邵简直没话回,这时他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秘书打来的,“叶总,周总监还在公司里,劝也劝不动。”
叶文邵一个头两个大,那件事本就是他对不起周煦,话也不能说重了。老板和员工之间的关系很难平衡,总是互相制衡。
叶文邵说:“你跟她说,我国外出差去了。”
“这不可能啊,她打听过你没有出国的行程。”秘书快哭出来了,两边为难,“而且她又知道您是那么爱过年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嘛。”
“……”
叶文邵心里简直日了狗了,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吧,他恶狠狠地挂上电话,给秘书留了一句:“那你先说我在见客户,明天去公司。”
秘书忙不迭说好的好的。
孙周海幸灾乐祸道:“怎么,惹上女孩又分不了了?”
“比女孩可怕。”叶文邵咬着牙道:“我们公司一特厉害的总监,这是要把我逼上梁山。”
孙周海:“头一次见到老板害怕员工的。”
叶文邵公司的女员工都非常厉害。
有回开年中大会,几个白骨精一起去洗手间,等电梯的时候他听见葛嘉跟简从舟抱怨道:“妈的老娘太累了,想休假。”
简从舟接话:“你休假就不能赚钱,还真让老板等着吃屎啊?”几个小娘们儿笑得明媚灿烂,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叶文邵脸一阵青一阵白,十分憋屈。但是不服又不行,他们公司牛逼的都是女将,也结结实实地在给他赚着钱。
有的时候叶文邵也问自己,作为老板,这钱是非赚不可么?
是的,非赚不可。
周煦不像她们游刃有余,不爱开玩笑,但倔得不行,也是很难搞。
江骋说:“看看,有多难搞。”
叶文邵点开微信,周煦已经把他的对话框轰炸了。周煦的朋友圈不会有她的自拍照片,叶文邵找了下,点进去一个链接。
是她去年接受一个家居杂志的专访拍的。她穿着雾霾蓝色的套装,肤白发乌,脖颈修长,眉眼妩媚之余又带着一股英气。
哪怕是高位的男人,也会下意识称赞或者征服的**。
江骋笑着评价:“不错啊。”
叶文邵说:“但也厉害。尤其是这两年,越来越容易爆炸。”周煦的变化,作为她的老板叶文邵这两年能感觉出来却说不出来。
她的脾气越来越硬,也越来越不好说话。
“你就这么晾着人家?”叶言倾坐那喝浓茶,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冷不丁插进来那么一句。
叶文邵愣了愣,“啊?”
叶言倾看他,“她认准的事你能躲得过去?还是你希望她给你撂挑子?”
周煦的脾气叶言倾并没有真实的见过,可那天在苏州,小姑娘去楼上给她送茶,下来跟同伴小声嘀咕:“天哪,周总竟然跟客户叫板,太吓人了。”
叶言倾听见了,那个时候他也很好奇周煦发脾气是什么样子。
叶文邵觉得是这个道理,长长“哦”了一声,倒也没想起来问叶言倾是怎么知道周煦的。
*
周煦在公司加班到九点多才走出办公室。
微信里又多了许多红点,各种工作群,同事,客户,还有叶言倾的。但是因为此时她在为工作的事情烦,并无心情和他闲聊。
也许还有别的心思作祟,她点开对话框看了一眼又关掉,没有回复他。
刚一出来,叶文邵的秘书小跑着过来,佯装惊讶道:“周总你还没走?”
周煦说:“叶总还没回么?”
秘书小声道:“你也知道,叶总最近很忙的。”
周煦点头表示理解,又说:“那麻烦你转告他一声,我的事情也很着急。如果他不和我面谈,装修进场的事情就会拖下去。一天的成本他清楚,毕竟是他自己的钱。”
说完,周煦拎着包离开那一层楼。
她的个子本来就高,黑色大衣,皮肤冷白俊秀,走廊的灯带把她的身形拉得更加修长,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冰冷的声音。
秘书咬着牙,打了个寒颤,真冷。
周煦回到家洗了澡,坐在电脑前处理一堆邮件,关闭电脑前,她看到文件夹里去年八月份写的一封辞职信。
她点开拖进了回收箱,但是在离开座椅时又拖拽回文件夹,心想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上。然后点进医院网站,搜了精神科。
隔天早上,周煦在公司见到叶文邵。
对方总是一脸和善笑容,仿佛之前在电话里的争吵不存在,他跟周煦打了个招呼,甚至都没明知故问她现在为何会出现在公司。这个时间她该走了的。
凭心而论,周煦在这方面十分羡慕叶文邵,他有个很强的天赋——钝感力。
周煦没有笑,很严肃地说:“叶总,现在有时间我和您聊一下。”
“我怕再不露面,你把我分公司干掉。”
周煦没有开玩笑,还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会。我和公司签了竞业协议,就算辞职也不会去竞品公司。”
“你真的一点都不幽默。”叶文邵无奈。
周煦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并非听不懂老板的玩笑,只是没有精力去接。
这个社会还存在一种误区,人们常常给宅家不合群的人冠上“情商不高”亦或是“社恐”的帽子,但在周煦看来,其实很大一部分并不社恐,只是社交冷漠症而已。
换句话说,她真的懒得……
叶文邵的确有他自己的难处。虽说他背靠着父亲的原材料集团,但他们的公司是独立经营的。众所周知,做他们这种生意的和互联网或者金融的没法比。年前的步子迈得大了点,导致现在资金无法回笼,不止一个城市跟他要钱。
叶文邵不是一言堂的领导,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了一番。周煦的表情才有片刻的松动,但是这不代表周煦是被对方说服的,只是她这段时间看清了形势而已,从老板的兜里往外掏钱,太难了。
结果是,周煦妥协。
叶文邵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心说你还是孺子可教的,不像你师傅葛嘉那般没有人性。
周煦却没有离开叶文邵的办公室,定定地坐着,说道:“老板,是你爽约在前。现在我退了一步,那么你是否也要退一步呢?”
叶文邵的眼皮跳了跳,还是高兴太早了,“你还想要什么?”
周煦说她需要今年的营销预算增加到五百万,叶文邵急得掐人中:“你怎么敢提的?你怎么不去抢呢?”
周煦说:“数据我跟财务核算过,对比我那边的利润占比,是一个合理的范畴。如果这个方案你不同意,那我今年的销售总额可能也要打折,或者我们再来谈一谈你为什么厚此薄彼——”
“合着你是想好了过来套路我的?”叶文邵反应过来。她提出要花两千万建展馆老板必然不会同意,但是换成多小几百万的营销预算,好像还可以接受。
“两弊相权取其轻”这一套算是叫她给玩明白了。
叶文邵被周煦猛地将了一军,哑口无言,只好摆摆手同意。
心说这女人年纪轻轻真是牛逼坏了。
周煦获得阶段胜利,走出的背影都带着盛气凌人,叶文邵叫苦不迭:“哎,你还是谈个恋爱吧,把你这铮铮铁骨化成绕指柔,我们也没那么受罪……拿着我的工资气我。”
*
周煦返程的路上心情犹如雪后初霁,澄澈明朗,看见铁轨两边绿油油的麦田,被风吹成绿色的海浪。天边的云也像棉花糖一样绵软。
这件事不算圆满解决,只能算稍稍如意。
周煦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被她忘记了,她想静下心思想一想,却很快被别的事情占去了精力,她还要去对付那个贪得无厌的秦总。
虽然不齿,但生意不能不做。
回去后,周煦就请了相关的合作方吃饭,借着春节的名义送礼物,用钞能力,这件事总算摆平。
那天晚上的饭局持续到凌晨,周煦喝得烂醉,脸没红,反而越喝越白,十分吓人。
助理小蒋扶着她:“周总,你还能回家吗,要不我在酒店楼上给你开个房间睡一觉再说?”
周煦摇头,脸上的苍白反映了她的真实情况,今晚的饭局让她非常不爽。
“送我回家。”她半躺在车后座。
小蒋是个男孩子,即使去了酒店也不好照顾她,只能顺应她的要求。
快到她家楼下时,周煦小坤包里手机已经连续震动了数十下,这一次是电话铃声。
“帮我接一下,看是谁。”周煦交代一句,再次闭上眼睛。
小蒋把车停下去接电话,一串号码,没有备注。
电话那段是男人,闻声静默片刻,“周煦呢?”
“哦,周总喝醉了在睡觉。”小蒋一五一十地交代着,又不好问电话里的人是谁,和周煦什么关系。擅自自我介绍很突兀,但不说又怕对方误会,只好道:“我是她的助理,如果是重要的事我现在把她叫起来,或者您有她的微信——”
对方没多问,说了声好,便把电话挂掉了。
小蒋还懵懵的。
但其实周煦没有睡着只是醉的难受,头晕想吐。
到家楼下,她让小蒋把她的车开走,明早再过来接她,人摇摇晃晃地上楼。
客厅了只开了那盏声控智能灯,照亮她一半的身子,周煦靠坐在窗边半合着眼,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电话再次响,周煦摸过来。
叶言倾在电话里问她:“周煦,你现在回家了吗?”
“是你啊。”周煦笑。
“你喝醉了,身边有人照顾你吗?”叶言倾的语气依然平和温柔,和她的狼狈是天壤之别,“如果没有,自己起来去泡杯茶,或者用手机点个外卖。”
他人还在北京,山高水远,鞭长莫及。
周煦头痛欲裂,她烦躁地扯自己的头发,冷嗤道:“没有啊,又能怎么样呢?”
叶言倾叫她的名字:“周煦,你先缓一缓情绪。”
可是周煦冷静不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这个人忍了这么久,忽然今晚就忍不了了,她开始无能狂躁暴怒,痛苦抽泣。
她像个疯子一样对叶言倾发了极大的火,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让他不要再钓着她,如果不能现在立马飞到她面前,就对她的生活少指手画脚。她受够了被否定,被指手画脚的人生。
外人眼中冷静自持,精力无限,坚不可摧的周煦都是假的,她其实很崩溃。掩盖在强势外衣之下,是她的狂妄自负,不合时宜的自大兴奋。
她知道自己有病,很严重的躁郁症。总是一阵一阵地发作,喜怒无常,横冲直撞。周煦被人伤害,自己也用言语伤害了很多人。
甚至她对电话那段的男人性|欲亢进,也是因为生病。
她看似对工作有许多规划,不过是自尊心把她架高了,荒诞自证驱使着前行,其实对生活早就不抱希望了。
去年写辞职信之前她的心里萌生过一个想法。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随波逐流,然后结束糟糕的生活。
周煦后来忘记那天晚上的情形,电话持续了一个小时才挂断,叶言倾也就听她发了一个小时的疯。
第二天早上,小蒋没有打通她的电话,只好上来敲门。
周煦裹着睡袍去开,脸色灰白,嘴唇干裂,双目无神地看着他。小蒋都以为她被夺舍了,又看看门头,没有走错,“额,周总你还好吧?”
周煦摁了摁太阳穴,找回理智:“我今天不舒服,不去公司了……”她感觉大脑有些不清晰,像糊了一锅浆,顿了顿又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手机关机了,记得充电。”也许她的样子太过糟糕,小蒋不由担心起来。周煦工作上虽然很严肃,但是对他们都很照顾,小蒋有时候都是把她当姐姐看待的。
“你先休息,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啊。”
小男生让她待会记得开门,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周煦给手机充上电,看到那通牢骚电话结束后叶言倾又打来一个,大概是知道她手机没电就作罢了。
微信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消息, 999,周煦也懒得看了,把自己摔在床上。
又过了一天,她把自己整理好去公司上班,依然光彩照人,无人知道她崩溃过。
至于叶言倾那里,中午时两人联系上。本来周煦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但真正接通电话反而没那么难,因为她很擅长粉饰太平,以及,撒谎。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不好意思。”她把原因归结于酒精。得知他人还在北京,周煦匆匆说了句抱歉,又说不打扰他了,便挂上电话。
一直到春节后,他们都没有再联系。
这段关系也戛然而止。
有个相关联的文《白马非马》在专栏里,简从舟的故事,喜欢睡前小甜文的可以去瞄瞄,是免费的。
以及明天不更,后天早上八点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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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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