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因果

从雇佣兵身体进行数据转移时,凌忱处于一种奇异的第三人称视角。

感受着自己肢体的感官从减淡到完全消失,视野角度从下到上天翻地覆地骤然转换,再到尖锐的疼痛感密集从四面八方每一个孔隙中袭来。

当灵魂完全占据这具身体,眼球开始能动时,凌忱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严重的窒息感!

整个上半身几乎已经完全被雇佣兵的身体压麻,她的指节使不上半点力气动弹,下肢也因血液不流通导致完全失去知觉。

身体一交换,凌忱才意识到原本那具身体的重量程度,远比看起来的体型还要庞大,感觉和一辆汽车压自己身上了差不多。

如果不想办法尽快挪开这具身体,她会被活活压死!

呼吸不畅的缺氧导致她眼冒金星,这是一种临近濒死的感觉,凌忱恐慌焦虑的情绪在一刻达到顶峰。

极度接近死亡时的求生本能让身体瞬发式地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她感觉血液在体内沸腾燃烧而起,所有的力量与精神被集中向大腿处。

“呼……呼……”

身上所有的疼痛不适感被临时屏蔽消失,她变得只能听见自己鼻息间空气交换的声音,和身体与之共鸣的极激烈心跳。

凝神定气,那股释放自身体能极限的力,有如飓风突至,让她猛地一把在两具身体间撑出一小道间隙距离!

超出自身思维逻辑处理速度的潜意识反应,敏捷地让全身趁这个半秒间的珍贵机会,快速在地上摩擦挪动向外。

爆发的体能下一刻透支,雇佣兵那具身体再次砸下。

腿骨被更剧烈压击的刻骨之蚀让凌忱难受地闷哼出声,但好在胸口已被留出了呼吸的空间。

带着铁锈血腥味的热空气流入胸腔,那种飘飘然的解放眩晕感立时冲去不少痛意。

从致命危机中脱身,之后的事就变得好办许多。

调整呼吸,每缓过一口气,凌忱便想办法向外挪动一下。

一点点地先将受压面积最低的小腿移出,再将其余部位通过不同程度可活动的关节发力配合,缓慢地努力挪出。

汗水浸透她的衣衫,她动一次眼前视野画面就会断片黑去一次。

到后面凌忱已经记不清是怎么从雇佣兵尸体下成功逃出的了。

求生意志吊着口气的身体在机械地重复活动,好不容易才化解了这哭笑不得的危机。

别说什么旁的计划了,光是自己差点被自己压死这件事,就足以证明现在这个临时合作小队的不靠谱程度。

喘着浑浊的粗气,靠在电线杆旁,凌忱望着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眼神晦暗不明。

原来拥有碾压性的力量是这种感觉。

在雇佣兵身体里时,她觉得她没有用太出格的力。

提起易迎冬和扛起重米袋的感觉差不多,会有一点吃力,但不多。

打在对方身上更是和打进会吸手指的辣面团一样,除了拳头有灼烧的痛感外,凌忱感受不出自己下手的轻重。

没动真格,居然就能让别人伤成这个样子。

凌忱现在身上就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唯一庆幸的是试着爬起来站了一下,她以为绝对骨折断裂了的双腿还能勉强支撑行走。

这群改造人的身体真是结实得比常人抗揍许多倍,物理上的骨头都硬得很。

歇回状态,凌忱搀着杆子撑起身,做戏要做全套,哪怕全是她一个人在饰演的独角戏。

死里逃生,她表情畏缩地用脚尖踢了踢雇佣兵的身体,见雇佣兵确实没再有半点反应,轻轻松口气。

之后她半跪向雇佣兵身边,手在对方衣服间来回掏搜。

掏出那条项链后,凌忱故作审视价值般地打量几番,之后才收回口袋。

又扒了几下对方身上,见实在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后,才一瘸一拐地捂着胸口离开这条街道。

记忆中Z给的『易迎冬』资料里的“家”地址在这不远处,在一栋烂尾楼附近的废货仓里。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易迎冬在加入帮派前流浪时睡的地方。

那附近满地碍脚的建筑垃圾和食物垃圾残骸臭气熏天,此刻又正值夏天,蚊虫纷飞。

凌忱眉头紧锁着推开门把也生锈脱落的货仓门,一股浓厚的混合恶臭气味扑鼻而来,她从来没有住过这种肮脏的环境。

里面完全没有能称之为歇脚休息的地方,到处堆满袋装混凝土和粗黄沙,如果不硬把地上一条发霉的空蛇皮袋说成是床的话。

这人没有正经工作,当然也没个正经居住的地方。在易迎冬加入街头帮派后,平常是睡在帮派的聚集地里的。

今晚凌忱不能去帮派里休息,她还不足够了解这个新身体的主人信息,今天的一切行动因时间紧急都太过仓促。

酸软地瘫倒在地上,连擦去脸颊结痂血迹的力气都没有,凌忱的双眼在打架。

好累……今天发生了很多从未接触过,也相当冲击她世界观的事,她的大脑快运转不过来了。

现在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到了不得不休息的时刻。

体温在下降,浑身也因被自己狠狠揍了一顿而不舒服,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凌忱低声自言自语地喃喃:“我不会睡着后就死了吧?”

“没关系,如果你的生命体征出现异常波动,我会叫醒你的。”

刚才和死了一样的Z的机械音在耳边出现回应她。

“改造过身体的人没有那么脆弱,这些伤口一觉醒来就会好大部分的。你吃不消的话,我可以为你推荐附近的诊所……”

后面的话凌忱没有再听,昏沉的疲惫已令她陷入梦乡之中。

……

墙面光洁又空荡得没有摆放任何家具的房间内,成片惨白刺目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打下。

这片空旷空间的正中心只放置着一棺庄重的白棺。

此刻棺门并未盖上,露出内里同样洁白的柔软内垫和一块严严实实遮盖着物的宽长白布,边缘堆满不同样式,还滴着露水的新鲜白花。

被反复折叠,约莫有一米多长的丝质光滑白布在灯光的照耀下,透出层层布料下的点点猩黑色血迹。

四周是极静的、无声的,冰冷的。

壁上的制冷出风口漫着霜的冷意,连半点生的气息也感受不到,空气中尽是死的味道。

除了隐隐能听见抽泣颤抖的声音,那是棺旁那跪着的男人发出的,他是这虚无般空间中唯一存在的人类。

他阴沉地低着头,瞳孔已然因失神而失去聚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肿胀的双眼中结膜充血得可怕。

他已经彻底崩溃,一直哭泣到瞳孔连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只能滴出血水。

可哪怕泪水流干,他也仍是没能回过神来,去接受这个可怕又残酷的事实。

握着白布下那节已经变得冰冷无比的手,在他自身也降得很低的体温下,他总觉得有那么一瞬,他还能感受到她身体残留的温度。

在垂眸的恍惚间,他的脑海中再次强迫地,一幕幕闪回式地重现出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场景之一:一个暴雨的漆黑夜晚,一个突然传来的他永远无法接受的噩耗。

他那时也是如今天这般,心如死灰,身体失去支撑力气地跪在地上,无比希望一切只是一场会醒来的噩梦。

尽管直射下来的光线明亮到刺眼,他的瞳孔却仍仿佛是不见底的深渊死水,没有任何光能照进。

为什么这一幕会……难道……历史永远只能重演吗?

指节无意识地轻轻一动,那具脱离身体主人的手的残破断面便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血肉模糊的模样残忍地宣告着逝者身前所遭受的痛楚,也沉重而深刻地再次扎穿他的心脏。

他真的没有勇气再看哪怕一眼白布下的一切。

他很想亲手替她抚上那双眼让她安眠,可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真正地与她做道别,承认她所有意义上的死亡。

双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自知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他必须要抑制再次濒临破碎失控的情绪。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背对棺木沉默许久,他才声音发颤沙哑地说了一句:“晚安。”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